“将军真是折煞倪阔了!”倪阔摆手指向辕门内,“快快,里面请。”

进入相府公事房,倪阔屏退左右,亲手沏上两碗茶。

“郭将军怎么回朝风来了?”倪阔将一碗茶端到郭孝廉座旁的案几上。

郭孝廉作揖示谢,答道:“是将军下令叫我回来的。”

倪阔愣了一下,问道:“王爷此刻让郭将军回来,所为何事啊?”

“还能怎么样,锦门营缺粮骚乱,三个旅帅借机起势攻打了赤霞关,捅这么大个篓子,把我叫回来问罪呗……”郭孝廉苦言道,“相国,你可要替兄弟我说情呐,不是我不给锦门营调粮,是郡府一直在拖欠我们总营的粮食啊!”说完便站起了身,欲给倪阔行礼。

倪阔连忙伸手阻止:“哎呀,郭将军又在折煞我了。”

扶郭孝廉重新坐下,倪阔淡定说道:“郭将军勿忧,此事前后因果我也知晓,拖欠军需的是锦山郡守栾浚,王爷已经下令查办,作乱起势的是那三个旅帅,此时也关押在城卫营牢。你不过是有些失察,王爷骂你几句,顶多降你一级,不会有大罪过的。”

“真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郭孝廉喟叹一声,骂咧道,“这三个逆贼,真他娘的是脑子进粪了,闹事作乱则罢,干嘛要去攻打赤霞关啊,还他娘的给打下来了……无天子授权,藩国私自对外族用兵可是谋逆啊!”

确实,若只是锦门营内部的骚乱,镇压下来即可,若攻打赤霞关不胜,伪造成边境冲突也能糊弄朝廷,但眼下赤霞关已破,出兵攻打的事实都摆在了眼前,没了粉饰的空间,军事上的大捷反倒成了政治上的大麻烦。

“郭将军喝口茶吧,不喝一会儿就凉了。”倪阔劝道。

郭孝廉:“喝不下啊,相国……”

倪阔端起茶碗,浅嘬一口道:“郭将军勿忧,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北夏那边好交涉,毕竟是我们攻占了他们的关隘,舞阳地失去防守天险,着急的是夏族人,这纠纷如何解决,是战是和,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上。朝廷那边确实会来问罪,但不会一上来就问谋逆的罪,上原有三十万兵,还是神威将军手下的三十万兵,朝廷忌惮着呢,一旦问责谋逆,事情就不好收场了。以在下之愚见,朝廷多半会让我们自行查办此事,只要我们最后能给朝廷一个说法,交出具体的犯人,这事就算过去了。”

郭孝廉急声说:“最担心的就是朝廷叫自查,我是戍关军的主帅,论罪肯定是我首当其冲的。”

“哎呀,方才都说了,起兵攻夏是下面人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只是失察,怎会牵扯上你呢?”倪阔胸有成竹地说。

“唉,这不是杀三个旅帅就能平息的,朝廷肯定会借机发难,为了让朝廷满意,王爷说不就拿我这个戍关军主帅去顶缸了……”郭孝廉神色沉重道。

“你的意思是,这三人的分量不足以担起此罪?”倪阔问他。

“肯定不够啊!”郭孝廉脱口道。

“要多大的分量才能担得起这罪呢,倘若这三人里有东岭世子呢?”倪阔又问。

郭孝廉听得一懵:“相国,这从何说起啊?”

倪阔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走到书橱旁取出封信递给郭孝廉。信函上抄录的是东岭左家的近五代的族谱,其中左浩钧长子那格里赫然写着“左谦裕”三个字。

郭孝廉盯着名字琢磨了半天,将信将疑道:“会不会正好重名啊?这天下姓左的那么多,即便在东岭也不只王室一族姓左啊。

倪阔道:“我派人查过左谦裕的入伍登记,户籍一栏上写的是流民,如此草率明显是有意隐瞒。除此之外,录册注明他入伍时自带了乌铁甲胄,以及一匹雪蹄乌鬃驹,一个流民不可能有这些东西吧。”

“雪蹄乌驹?”郭孝廉拧眉看向倪阔。

“没错,正是上原的雪蹄乌驹。”倪阔确认道。

“这不可能吧,雪蹄乌驹产量极少,而且只有……”郭孝廉像是想起了什么,双目陡张道,“对了,几年前齐将军送出去过一匹幼马!”

倪阔顺势接道:“那匹幼马送到了琼涛,给了东岭王左浩钧,是不是?”

郭孝廉重重吁了口气,没好气地说:“他娘的,堂堂东岭世子,跑到锦门营来胡闹什么,我听说他还是此次事件的主谋!”

倪阔不以为意道:“他投军的原因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一旦朝廷知道是东岭世子带头攻打赤霞关,会作何反应?”

“那局势可就彻底乱了!”郭孝廉大呼道。

“乱,就对了。”倪阔一字一顿道。

“相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孝廉一脸怔然地看着倪阔。

倪阔笑道:“郭将军,你仔细想想,东岭世子隐藏身份到锦门营投军,在军营缺粮的情况下煽动士兵攻打北夏关隘,朝廷若听到这个消息,问罪的矛头还会指向我们上原吗?还会在意戍关军的主帅是谁吗?”

郭孝廉恍然大悟,倪阔此举是在转移矛盾,让朝廷认为是东岭从中作梗,设计挑拨上原和中原朝廷的关系。

倪阔紧接着又道:“自太祖建朝以来,朝廷就因上原的兵权耿耿于怀,十几年过去了,看似两边相安无事,猜忌和盘算却没停过。朝廷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一是忌惮上原军本身,二是看不清东岭的态度。东岭虽小,但位于两原交界之侧,如一根芒刺,可以说朝廷越是不信任东岭,两原之间就越太平。”

“妙啊,真是妙啊!”郭孝廉兴奋得猛拍大腿,“相国此计,既能淡化上原谋逆之嫌,又能引起朝廷对东岭猜忌,简直是一石二鸟!”

倪阔道:“待我向王爷禀明左谦裕身份,献出此策,郭将军的困局自当迎刃而解。”

听到这,郭孝廉忽又泛起忧色,低声问:“相国,说起来咱王爷和东岭王的交情可不一般呐,若他知道左谦裕是东岭王的儿子,会不会不纳此计啊?”

倪阔别过身子朝半空作了个揖,神色笃定地说:“郭将军放心,王爷何等雄主,是不会在此等大局面前徇私的,况且朝廷也不会杀左谦裕。”

“这话又怎么说?”郭孝廉又问。

倪阔解释道:“朝廷也顾及与东岭的关系,若一刀把他们的世子杀了,东岭岂会善罢甘休?朝廷不仅不会杀他,搞不好还会帮他洗掉死罪。”

郭孝廉越听越糊涂,呆愣的脸上尽是迷惘。

倪阔继续说:“左谦裕活着,朝廷才有拿捏东岭的筹码,可是作乱谋逆之人是不可能有活路的,所以为平天下悠悠之口,朝廷只能刻意掩盖其作乱谋逆的事实,用小罪替大罪,既保其性命,还能将人拘禁在凌京城,挟持东岭。如此一来,赤霞关之事便无谋逆性质,上原不就彻底脱身了吗?”

“相国真乃安邦治世之奇才啊!”郭孝廉对倪阔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赞叹道。

倪阔摆了摆手:“先别急着夸我,眼下需确认营牢里的左谦裕就是东岭世子,此事必须慎之又慎,一旦出了错,那就是我们在挑拨是非了。”

“不会吧……身份还没有坐实吗,他到底是不是东岭世子啊?”郭孝廉又开始慌了。

倪阔无奈说:“实不相瞒,在咱俩见面前,我正好去了一趟营牢。即便我以活命为饵,左谦裕都坚持说自己是流民。”

“大刑伺候啊!”郭孝廉高声说。

倪阔摇头道:“此人不是庸夫,来硬的可能会坏事。他与我素未谋面,也不知我官居何位,有所防备是正常的,要是一听到可以活命就说自己是,反倒令人生疑。”

“这承认也不行,不承认也不行,那要怎么办?”郭孝廉埋怨着道。

“郭将军放心,真的假不了,没什么谎言经得起较真。”倪阔看着案几上的茶碗,“真的不尝尝这茶吗,再不喝可就真的凉了。”

“唉,但愿如此吧……”郭孝廉端起茶碗,深深咽下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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