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天日十年,过去读的书已经忘了大半,石丽的脑子变得迟钝简单,面对现实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脱节的社会性让她只能想出最原始的生存办法。
石丽的想法直接,既然已经有地方落脚了,她就打算在附近的村上找份能吃上饭的活计,先吃饭,再攒些钱,接着买种子,什么好活种什么,等种出果实卖了钱,她就带梁青去南方。
石丽晚上给梁青讲起她的未来计划,连后路都想好了,她说:“放心吧,如果这屋子主人回来了,咱们就求人家把屋子租给咱,如果人家没回来,咱就先用,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这是梁青听过妈妈这辈子说过最乐观的一句话。
9岁的梁青不能完全理解妈妈突如其来的乐观是怎么来的,但她很高兴,还配合妈妈描绘了许多梦想中的美好生活:顿顿吃肉,天天吃糖,有崭新的衣服穿,能背上漂亮的书包进学校读书,这些是她所见过的世界里最好的生活了。
梁青像刚学会飞翔的雏鸟,在没有铺盖的空床板上蹦来跳去,石丽的神情在女儿活泼的畅想中逐渐活灵活现。
“人不是活着才有希望,是因为有希望才能活着。”石丽边说边把梁青的头放在她的胳膊上,两人相互依偎着昏昏睡去。
梁青9年人生中最好的日子到来了。
第二天石丽就带梁青进了石家寨村,春播夏收,家里人少手头宽裕些的农户少不了请麦客劳作,钱给不了太多,但饭能管够,淳朴的主家还经常送衣裳给麦客们穿,梁青又是个孩子,走到哪儿都有人主动给她裹件夏衣,单做一口肉多的吃食。
梁青喜欢和伯伯婶婶们蹲在地头啃馍,那不是普通的馍,那是馍夹辣子,馍夹浆水菜,有时候还有馍夹肉臊子,那些剁成指甲盖大的肉丁用油泼辣子炒成紧实颗粒的肉酱,夹在刚出锅的蒸馍里,吃的梁青满口流油。
常有肉吃让梁青感到了温饱的快乐,很快她又得到了另一种口舌的富足。
帮妈妈干活的间隙,梁青总喜欢往零件厂跑,因为那里有学校,学校门口有卖各种零食的小卖部。她还喜欢去十栋楼家属院,这十栋六层高的住宅超出了梁青的想象,她想,住在那么高的地方抓星星一定很容易,想在云上躺一躺是不是抬腿就能上去,但是住那么高的地方他们怎么屙屎撒尿呢?
虽然这些偏路子的问题困扰着梁青,但她更关注从十栋楼院子中进进出出的人,他们穿的衣服都很板正,统一的深蓝色工服让他们看上去干净精神,他们几乎人人都骑自行车,这种两轱辘的车在梁束村只有一辆,村干部只有出去开会才骑一骑,往日里一天能擦它十遍,每次骑回来无一例外地上螺丝盘链子,生怕不平的路面把车子颠坏了。
梁青没有“有钱”的概念,但她看出来这些人不穷,虽然他们经常愁容满面地说些没活干,不发工资的埋怨话,可十栋楼家家户户都能一天三次传出饭菜香和锅铲的碰撞音。梁青最爱来十栋楼的时间就是做三顿饭的时候,她吮吸着里面的味道,酸甜辛辣,除了苦什么都有,她喜欢这些不苦的味道。
有糖吃的梦在零件厂实现了,十栋楼的孩子大多有零花钱,梁青经常悄悄趴在小卖部的窗边看他们捏着一毛、五毛买大大泡泡糖或者两三颗大白兔,也常有石家寨村的人用大锅把果味的糖块熬成亮晶晶黏糊糊的糖糊,再用两根木签在里面快速搅动,不一会儿就搅起一个脱离而出的糖疙瘩,他们管这能玩儿又能吃的东西叫搅糖,一毛两毛都可以买,三毛五毛不嫌多,给的钱越多,被搅起来的块越大。卖搅糖的人把糖递到买糖的孩子手里,他们接着搅,那糖疙瘩越搅越大,越大越白,亮晶晶不见了,就成了能吃的白色硬块。梁青经常能吃到搅完的糖块,都是十栋楼的厂子弟玩儿完了准备扔,被她要去的。
梁青喜欢十栋楼的孩子,他们都很和善,每当梁青贪嘴问他们要东西他们都爽快地给她吃。梁青羡慕十栋楼的孩子,他们能上学,说得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们干净阳光,红润的脸色和她的干裂的“红二团儿”全然不同。梁青嫉妒十栋楼的孩子,他们的生活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奢望,可他们却还在抱怨作业多,什么都拥有的人却抱怨生活,梁青不懂。
但不管怎么说,梁青在石家寨村的三个月快乐更多,现在的妈妈可以经常给她雕萝卜花吃,大大方方的不用避着人,这里连萝卜都比贵原水灵,和妈妈一起生活让她对简单的未来充满希望。
快乐的永恒主题即是短暂,要不然乐为什么用“快”来形容?
梁青乐观的希望只存活了短短的三个月,三个月后她见到了直到死亡那天,一直牢牢刻在妈妈表情中的“麻木”。
没有纸里能包住的火,因为石丽的频繁出现,三个村的人发现山路当中的废弃泥屋里住着一对来路不明的母女,接着附近村里开始有男人跨越几十公里来山道晃晃,平静的村庄依旧平静,不平静的只有母女居住的旧房周边,往日人迹罕至的山路中,时不时就会出现些陌生男人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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