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丽的血淌了一床,梁青害怕极了,可父亲却将她从黑屋里拖了出来,不留情地锁上了柜门,梁青浑身颤抖地问他:“你会不会把妈妈打死?你恨她,为什么不肯放她走?”

父亲侧视梁青,老态的脸上浮现精明的算计:“她死不了,老子花了二百块呢,没生出儿子她死什么死!”

原来如此,为了儿子。

刹那间,梁青心底忽然没来由地浮现出一个没头没脑的设想:如果父亲再也不能生孩子,他会不会放了妈妈?

她想起了两年前,二叔在雨天滑下贵原的陡坡摔折了腰,大夫说他不能干重活,也再不能生孩子了。

梁青回忆那道坡的位置,露出灿烂的笑脸。

父亲死了,死在1994年春天一场黄土漫漫的沙暴里。

四月初的贵原还是冷的,但比起三月底的气温人体的接受度提高了很多,梁青站在村周围最高的山岗上静静盯着远处,空旷广袤的贵原已经持续刮了三天的风,而她这样也已经站了三天,今年的沙暴没在天寒地冻的三月来,这样她就能在还不算寒冷的天气里撑住,她很高兴连天气都在帮她。

远处的地平线还是一片清透,梁青有些着急,按照每年春天的经验,这种有些发闷的风吹上两三天最大的就该来了。

梁青没有回家吃午饭,她没遇到过超过四天才来的沙暴,她耐着性子等待,决定就算出了意外,那她明天还来,今年不来那她就等一年,她不信老天专门逮着她开玩笑,跟母亲的十年相比,她的等待太短了。

劝了劝自己,梁青焦躁平息,又等了一个小时,她鬓角的发丝猛地一窜,风速起来了!

梁青用手迎着风来的方向按了按,抬手时一粒沙石在手掌轻弹,同时她看到了天际瞬间涌起的一抹黄,她笑起来,终于要到了。

半小时后,风速越来越高,高低起伏的黄色山峦在猎猎风中更显苍凉,她曾多么讨厌西北的空寂和虚无,现在就有多喜欢,那错落不平光秃秃的沟壑充满了穿透血脉的野趣。

梁青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村委,高高的大喇叭静得像个哑巴,她哈地张开嘴笑,却被塞了一口黄沙。

到了!

黄色的雾滚滚而来,刚刚还在地平线的沙墙铺天盖地砸到了眼前,山不见了,沟不见了,村中错落的房子也不见了,所有活的死的一切在黑黄的沙河中销声匿迹,梁青用准备好的布包裹住自己的脸,这布是她从一件穿的透烂的夏衣上剪下来的,被磨透的衣料既能遮住砂粒的袭击又能支撑她睁开眼睛从透光的缝隙中看清外面的世界。

“快回……都快回……莫在外留人!”村长着急的喊声在风中断断续续,梁青看不真切他的身影,他在昏黄渐黑的世界上下浮沉。

前天晚上她就把广播的线剪断了,这广播是去年新换的,大人们宝贝似的,没有重要的大事通知他们一般不开它,而每年的大型沙暴是大事,快来临的时候村委会往回撵人。

现在村长应该已经发现断线了,可是没有用了,不用他预警散在外的人们也知道回家,只是晚了些,恐怕不少人还在路上,也有不少人被卷进了风里。

风速逐渐加大,乌云蔽日,天完全黑下来,梁青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他正扛着锄头顶风往回跑,二叔没有跟着,想是两人被风吹散了。

父亲看到了她,他有些生气,吼着:“死女子,站喔高干啥,风大把你吹下来摔死!”

梁青皱眉,她不在乎父亲的咒骂,她意外今天的风并没有她预计得大,连她自己都能顶住,父亲又能被刮走吗?

父亲越来越近,这里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梁青想象他走上前来拉自己回家,然后她就行动,可是父亲上了坡,拐上了她站着的路,却并没有来拉她。

“愣个什么?走哇!要死到远处死!”父亲兀自破风而行,他转下坡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看梁青一眼。

梁青闭了闭眼睛,冷哼从鼻腔缓缓而出,原来这就是母亲的哼声,原来她嘲笑从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哼声不大,可父亲听进去了,因为梁青还没开始高喊就看到他缓缓转过来的头,他意识到和疯女人一样的哼声的确是从女儿嗓子里发出的一瞬眼里尽是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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