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整座集英殿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安静之中。

谢连衡甚至能听到隔壁桌一位中年举子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

不过他没有因此对那人生出丝毫的异样和鄙薄之情。

在座的一百多位读书人,每个人都在或多或少的紧张着,包括谢连衡自己。

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踏入这里了。

谢连衡知道,脚下这座宫殿叫作集英殿,取集天下英才之意。

皇城,整个大景王朝的权利、地位以及财富中心。

它是那样的宏伟和巨大,洁净、宽阔、肃穆、神圣,如一头威严巨兽盘踞在偌大的燕京城中央。

集英殿以汉白玉为底,雕梁画栋、金钉朱漆,处处龙凤飞云为饰。贡生们列坐在下堂,殿前侍卫分立殿中各处。台上,四位监考官员身着绯色朝服、戴进贤冠,高高立于长案之后,面貌在明晃晃的晨光中反而看不清晰。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贡士们身处殿内,此时此刻,心中怀着的无不是紧张、激动和向往。每个人都是多年走来,步步艰难,如今终于抵达了距离实现一生的理想和抱负最近的地方。

开考鼓声击过,谢连衡先是低头匆匆扫了一遍考题,然后微微阖目,深吸一口气,面色一定,再提笔时整个人已是沉静如水,心无旁骛。

殿试自辰正开考,酉时结束。

昌乐帝上午巳时左右来过一趟。当时谢连衡正潜心答卷,皇帝又令放轻脚步、禁止喧哗,他压根没有注意到。

倒是昌乐帝留意到了谢连衡。

无他,满殿这一百三十七位贡士,与谢连衡一样年龄在二十来岁的不是没有,甚至比他年轻的也有,但却是没有生得像谢连衡这样好看的。

同样的圆领大袖白布襕衫,穿在二十一岁的谢连衡身上,与殿内坐着的其他人相比起来就如同鹅群中的一只白鹤。

肩直挺括,颈修体长,面如冠玉。

昌乐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几息,绕场巡视时又特意看了眼他的答卷。

谢连衡的字写的也不错。年少时就得夫子赞过“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至中年以后,更是逐渐自成一家。

文才上,能被点作过状元的人,自然也不必赘言。

昌乐帝负手看了一会儿,微微颔首。

谢连衡本人对发生的这一切是分毫也不知的。

自少时起,他读书作文时便习惯于专心致志,不为旁物所动。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以弱冠之龄,登天子之堂。

等到昌乐帝第二次来到集英殿,已经是接近酉时了。

彼时,谢连衡已经将答卷誊抄完毕,坐在原地静待结束。听到殿门处动静,他微微抬起头,用余光瞥过去了一眼。

通天冠,绛纱袍。一身明红的昌乐帝正大步迈入殿中。

等到皇帝踏上高台,谢连衡才看清,景乐帝身旁除了两位青衣侍从,还跟了个一身亮银甲胄的将士。

随后,酉时一到,便由昌乐皇帝亲口宣布殿试结束。受卷、掌卷、弥封等官员上前,一一收走诸位考生的答卷。

试卷收拢完毕后,贡士与在场官员们躬身拱手恭送圣驾先行,随后是三司监考官员们离去,最后才由殿前侍卫护送应考贡士离场。

谢连衡原本与其他人一样低眉敛目的立于桌前,但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有一束目光在看着自己,于是抬头看去。

第一眼,见是那跟在昌乐帝身旁的银甲将士。

随后,谢连衡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皇帝一行,赫然就站在距离自己几米之外!

谢连衡心中暗惊,连忙再度低下头。

然而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那将士还戴着盔,但他就是莫名感觉到,那人的目光仍停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

忽地,谢连衡耳边听见了一句短短的:“就他了。”

那声音低沉,像铜钟在风中轻轻一撞。

恍然间,谢连衡感觉自己似乎是嗅到了一股味道。夹杂着铁锈、泥土,还有种说不出来的腥苦味儿。

他低着头,余光见昌乐帝似乎往这边走了几步,又原地停了一会儿,才终于离去。

朝廷特许参考贡士的家人们在宫门外等候,只严禁牲畜污脏街面。于是,沿街两侧都停满了长长的车马队列。

谢连衡换回衣裳,出了西华门,远远的便看见了站在一辆蓝布顶的马车边上、正伸着脖子往这边眺望的自家书童谢春喜。

他理了理袖子,先与几位相熟同年作别,才转身朝那边走去,口中道:“春喜。”

谢春喜耳朵灵光,一下子就听到了谢连衡的声音,目光循着找过来,顿时满脸欣喜:“少爷,您可算出来了!”

谢连衡走到车边,春喜连忙替他摆好踏凳。

谢连衡一边抬手压袖卷帘,一边随口问道:“租的?”

谢春喜笑着说:“是,上好的榆木,漆得平平整整的,马也是指着毛亮条顺的选的。早上那车行的倒愿意等,但我想着今儿是少爷的大日子,又是停在这皇宫门口,便换了辆齐整些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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