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秋风又起。强劲的秋风瞬间横扫东莱大地,万物顿时萧条,昭示着一个年景轮回逐渐走向结束,但是秋风扬起之时,却又成为中国民众抗日的起点。

疾风中,悄然走回来一个身着浅灰色长袍的裘中华。数年的牢狱之灾,并未使他对理想信念失去信心。相反,他的目光里分明多了些对于未来的坚毅。

他跋涉数日回到故乡大水泊东村,终于见到阔别多年的父母和妻儿,泪盈满眶之际,不由得感慨万千。自从上一次离家之后,他已经有四年多没回家了吧?如今,他的爹娘本来不到五十岁年纪,因为常年的劳作,竟已头发灰白皱纹满面。他心爱的妻子钱月娥,原先是一副城里大家闺秀打扮,现在竟完全变成一个村妇,头戴一顶青花棉布头巾,两只手也因常年的劳作而粗糙不堪。不过儿子旺国四年功夫却长了不少,他现在已经是六岁的大孩子了。只是,小家伙突然见到他却显得陌生,大概小孩子的记忆毕竟有限。幸好一家人的亲热情绪能够感染到他,令他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应该是自己家的至亲之人,因此很快也熟悉了。

吃过晌午饭后,裘中华提出要到村里走走,说是先要去看看蔡先生。钱月娥却道,蔡先生自前年春天已经到县城居住,听说是被李明复请去撰写县志。裘中华愣了一下,心说,有时间还是要去县城看看。

其时,钱月娥不停地打量着他,又解释道:“你被关了之后,罗先生每年都过来看一次,说你早晚有一天会出来。我就想,他是怕我等不及吗?中华,不管你啥时候回来,我永远也不会离开这个家,你不回来,还有儿子陪我呢!”

她的一番话又令裘中华一阵感动。不过,虽然蔡先生不在,他觉得还是要在村里走一走看一看。许多年不在村里住,他对于这村庄已经有点陌生了。

对了,他的这次回归并非只是回来看看,因为形势的需要,上级已经发出抗日的号召,要求一部分骨干首先回到家乡尽可能地发展抗日武装,以做好抗击日寇侵略的准备。而要投入抗日,就必须发动更多层面的人们,并最大限度地组织起人枪队伍,这才是目前最需要做的工作。

出门之后,他习惯性地朝着周世福家的场院走去。

足足四年过去,裘中华发现周家的场院面貌未有任何变化,连那栋私塾的模样也未有任何变化。现在场院里倒也空旷冷清,几棵地瓜杨和大小不一的槐树,已经落尽叶子。现在,周世福还保留着那支队伍吗?那个叫周三太的自卫团长还在吗?那可是一股可以迅速利用的力量呢!

未等到私塾,似听到朗朗读书声。再靠近些,只见私塾大门紧闭,哪里见得到一个人影?他一时醒悟,刚才的幻觉,该是回到了数十年之前吧?那时的蔡先生精神矍铄,讲义风趣,数十儿郎日日伴读左右,朗朗读书声在村子中央都能听得到,倒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他正胡乱想着,眼见钱管家从场院大门缓缓进来,他却是来找周旺的。远远看见裘中华,他愣了一愣,正犹豫着要不要搭话,裘中华已经快步走到眼前。

“二叔好!”裘中华主动跟他打招呼。钱月娥是他亲侄女,不管他给谁当管家,还是得叫他二叔。

“是中华回来了?我倒说呢,不知打哪来个文质彬彬的秀才。对了,这几年在外面好吗?咋一连好几年没见你回来?”

其实钱管家从钱月娥那儿已知道一些他这几年的状况,却还是装糊涂。

“二叔,我这几年在外面有点麻烦,现在没事了。你这是要干吗?东家要出门啊?”裘中华机敏地避开了他的话题。

“不是,他让我送两车粮食到莱水镇上,说是汤成河家酒坊急用。”

“噢,现在私塾已经停了?莫非蔡先生辞馆了?”裘中华明知故问。

“你没听说吗?县里要修县志,特意请蔡先生出面。另外莱水镇上已经成立了县立第七小学,村里够年龄的都到那儿上学了。”

“原来如此。”

却在此时,周旺已经从长工屋出来,一眼看见裘中华,先跑过来冲他傻笑着道:“回来了兄弟?”裘中华也笑着冲他点头示意。钱管家又道:“中华,你没别的事吧?没事我和周旺先忙去了。”裘中华道:“二叔,倒是有一件小事,我想见见东家可以吗?”

“你要见东家?这个……”他看一眼周旺,似乎有些紧张,只一把将裘中华拉到旁边,小声道:“你还敢见东家?你在外面到底咋回事?我可是冲着你是我侄女女婿才提醒你,别以为东家不知道你在外面干啥,步云可是早把你的事情嚷嚷开了,说你现在是共产党,是国民政府的死对头。你还要找他说话?恐怕他现在会躲着你。”

“二叔我知道,不过现在国共合作一致抗日,我不跟他谈别的,就想聊聊一起抗日的事情。”

“行,我可提前提醒你了,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毕竟在大水泊东村,没有谁势力比东家更大。还有,他儿子周步云现在已经当了胶东保安旅三团团长,手下有一千多号人,要是把东家给得罪了可不是小事情。”

钱管家说完,和周旺一起扬长而去。

怎么?周步云现在当保安团长了?才不过五年多功夫,他倒混得挺发达。裘中华又想想自己,现在只是孱然一身。他自嘲地笑笑,出了场院大门,一直朝周世福家而去。

一进周世福家大门,意外又碰到一个人,竟是秋菊。她现在也在周世福家当工夫?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灰色带着补丁的衣服,头上扎两根大辫子,竟比以前又成熟许多。她手里现在端着一大盆衣裳,上面平放块搓衣板,正低了头往外走,一抬头看到裘中华,神情带些惊喜,然后只是抿了抿嘴唇,默不作声地从他身边绕过去。

裘中华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心中波澜微起。在村里,她也算是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吧?从她身上的打扮来看,她似乎至今未婚,当地有风俗,凡结过婚的女人,从此就要在脑后束一个抓髻,并用一个丝网的纱套套起来,然后用一根发簪簪住。她现在居然还扎着两条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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