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山有四峰:回青,雁荡,明心,巨野。
从崔昭所在的巨野峰到明心峰需要约莫半个小时的脚程。
辰时将近,外间天光已经大亮,一番跋涉,崔昭抵达了明心峰的山脚。
此峰山势较为平缓,因而开辟出来的洞府也多,崔昭循山而上,见到了不少三三两两倚在道旁互相交谈的杂役弟子。
“最新一轮的杂役弟子晋级考核马上就要开始了,也不知道这一次我能不能成功成为外门。”
“难啊,听说今年的考核难度还加大了。”
“瞧你这话说的,哪一年不难啊?一千名弟子参考,最后只挑一百个最优者晋升外门,唉。”
崔昭没有在意那些钻入耳中的对话,他步履匆匆,脚步没有一刻停止。
在他向上行的当口,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削杂役弟子突然颠三倒四地从上方晃下来。
这名弟子的双眼没有对焦,每跨一大步嘴里总要稀奇古怪的“哼哈”一两声,嘴角咧开着,一个劲儿地在傻笑,大片大片的哈喇子从其嘴角流出。
任谁都看得出这名弟子是一个傻子。
下一刻,这傻子突然停在崔昭前面,蹲下身子逗弄着他身前的一朵叫不出名字的红色野花。
一边逗弄,一边嬉笑着脸地对野花低声说道:
“你知道,什么是道吗?”
这一幕,看得崔昭脚步一顿。
这人傻得实在厉害。
崔昭对这类人一向是能避则避,索性直接绕道而走。
傻子的动作自然也引起了道旁不少杂役弟子的注意,纷纷对其指指点点。
“听说这潘辰云以前也是一个天才,七天的时间就将三千道文印刻于心,现在却沦落至此,着实叫人唏嘘。”
“唉,他这人较真,认死理啊。”另一人忍不住叹息道,“张庆师兄带我等入宗的时候专门强调过——当三千道文全部记下的那一刻,便会进入到一片奇异的‘太古道问’梦境,被那些道文所化的小人问一句‘何为道’,遇到这种情况,明明只需在那些小人问第四遍之前胡诌两句就可挣脱梦境……”
说完这话,这名弟子咂了咂嘴,山中修道的日子实在清苦,说他人闲话不免成为一乐,此刻神色感慨,指着傻子继续同他人讲道:
“但这潘辰云偏偏太执着,在听到这个问题一下子就陷进去了,不想明白死活不肯回答,现在好了,堂堂一个天才,直接被那些道文上远古先贤残留的神念轰击成了傻子!”
这人的话语钻入崔昭的耳中,令他驻足,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趴在地上看花的傻子。
某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半个时辰前的自己。
……
“何、为、道?”
雄浑而厚重的声音叠在一起,像是一首慑人心魄的曲子,令人难以静心思考。
无数道文幻化而成的巨人俯瞰着他,他们的目光比刽子手架在死囚脖颈上的鬼头刀更让人遍体生寒。
冷汗簌簌地从崔昭面颊上一颗一颗滚落,这难以言喻的威压使他如负山岳。
“什么是道?该死,究竟什么是道?!”
他捏紧着双拳,牙关紧咬,嘴里一遍又一遍发出低吼般的质问。
这一瞬,自从穿越而来一幕幕场景在他眼前掠过,他看到了自己在山洞等死的画面,看到了云苍老祖夺舍他的画面,看到了仙师狞笑着袭向他的画面。
在他周围无尽的虚空里,巨人们的眼眸仿佛无悲无喜的神祗,他们漠然的盯着崔昭,张开嘴,开始了第四次询问:
“何。”
“为——”
“道!是一种力量!”
便在这些巨人即将落下最后一个字音的刹那,崔昭蓦然抬头,眼中有精芒爆出,他此刻也不管自己说的是不是对的,声音里有一股豁出去的意味:
“我阅历短浅,不足以去阐释‘道’这种宏伟的概念,但我却清楚地知道,我修道,是为了掌握那种超凡脱俗的力量!”
他的声音不高,但却异常坚定。
“我这一路走来,有恶疾在蚕食我的生命,有邪修想夺舍我的躯体,有妖物欲炼化我的皮囊,这些都是一层层缠缚在我身上的枷锁,他们使我终日不得安心,他们牢牢将我缠缚在死亡的边缘,使我不得解脱!”
“而我追寻的道,就是能够斩断这一切枷锁的力量!是使我能够得见真我的力量!是追寻大自由,大自在,诸般苦难不再困厄于我的力量!”
随着这一连番话语从他嘴里说出,崔昭感觉到整片世界变得一片寂静。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虽然他的思想不如圣贤那般深刻,但这的的确确是崔昭对于道的理解。
或许连崔昭自己都未发觉,在他回答上这个问题后,整个人的气质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他的修行之路笼罩在一片茫茫迷雾之中,那现在这片迷雾已经不再浓稠。
起码他已经隐约望见自己的前路。
恰在此刻,那股笼罩在自己身上的恐怖威压如潮水般褪去。
他抬起头,默默地与那些巨人相对视。
不知是否是错觉,这一刻,他感觉这些巨人神色中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消失了,他们目光渐渐变得平和,静静地注视着崔昭,似乎将他当成了同道中人。
“善!”
伴随着这一声简短的音调,崔昭仿佛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骤然回过神来。
他定了定神,看着山道上还在逗弄着那朵红色野花的傻子,默默将目光收回。
倘若自己在最后关头没有回答上来,自己的结局估计会变得跟他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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