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一见甄宝玉,悲喜交集,拉着他的手,便问贾老爷子和甄太太的近况,又叙了些阔别思念的话。然后分宾主坐下,上了茶,彼此又将两大家子人分开别后的话,细说了一会儿。贾政问甄宝玉道:“你父几时复职的?”甄宝玉道:“刚没几天。”贾政又问:“他现任何职?”甄宝玉道:“原任省体仁院总裁,现因南方战事吃紧,暂袭了一品威猛将军,正在整军,准备即日带兵出征。”贾政又问:“你们母子二人,何时陛见的?”甄宝玉道:“前日。”

贾政道:“主上隆恩,必有温谕。”甄宝玉道:“主上的恩典,真是天高海深。”贾政道:“圣上有何旨意?”甄宝玉道:“近来越寇猖獗,海疆一带,小民不安,派了安国公征剿贼寇。主上因我父亲熟悉土疆,命他助安国公前往安抚,即日就要起身。”贾政忙说:“你老父亲此行,必能上慰圣心,下安黎庶,立创莫大之功。我不克亲睹奇才,只好遥聆捷报。”

甄宝玉道:“贵公子何在?”贾政道:“他每日忙得很,不晓天下文章,只在闺阁里厮混。”甄宝玉道:“我偶遇一个癞头和尚,赠送美玉一块,听说贵公子也有一块,能否一见?”

贾政一听,满心欢喜道:“他生来便有一块玉,不巧丢了很长时间,现在仍未找到。”一边说,一边让伴鹤去喊宝玉。

片刻,宝玉便到了,一进屋,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正坐在那儿喝茶,宝玉立时呆在那里了。贾政才说:“还不赶快过来见过你甄大哥。”宝玉这才醒过来,上前行礼,见了甄宝玉。

甄宝玉也是激动万分,急急地说:“我在梦里见过你的。”宝玉说:“我也是。”甄宝玉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来说:“你的玉丢了?看看是不是它?”宝玉接过来一看,可不真是!便说:“正是这个浊物。”甄宝玉高兴地说:“我戴了有些日子,一个癞头和尚送的。自从戴上它,总梦到你,就像今天见面儿一样。今日终于物归原主了。”

宝玉却沉下脸来,伸手送还道:“既然你得了,便是你的了,又何苦送回来?”甄宝玉见他不要,心里大呼意外,并不敢接。此时,贾政却在一旁喝到:“还不好好收着!告诉你娘和老太太去,好让他们都高兴高兴!这是你娘胎里带来的,你的命根子!想送给谁?真是个蠢货!”

宝玉一听,吓得三魂飞升、浑身哆嗦,这才赶紧戴上,又向甄宝玉告辞,去向老太太和王夫人道喜去了。这么一来,贾府内欢喜得像过年一样,人人都解脱了窃玉的罪名,大家奔走相告,好不热闹。贾政又连连道谢,甄宝玉说:“不必不必,甄贾本来就是一家,何必客气。”又说:“昨蒙圣恩召取来京,因我年幼,家下乏人,因此父亲便让我将一家人全带至京城。我因钦限迅速,必须昼夜先行,母亲在后缓行,到京尚需时日。父亲奉旨出征,不敢久留。将来我母亲到京,少不得也要到尊府拜会。况且我们初来,还望多多关照,如可进教,父亲还说,遇有姻事可图之处,望叔叔留意为感。”贾政一一答应。

甄宝玉又说了几句话,就要起身,说:“明日在城外再见。”贾政见他事忙,谅难再坐,只得送出书房。

甄宝玉出来,贾政又带着他去给老太太请安。一进屋,果见一屋子的欢声笑语,王夫人也在,大家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不等甄宝玉落坐,又是一阵子道谢声,及惊呀于甄宝玉酷似宝玉的叹声。贾政把甄家起复的事情一说,更牵动了老太太的心事,于是便说:“以后就让他们住过来,大家一起亲近亲近才好。”

又寒暄了好一阵子,甄宝玉这才告辞回去。

话说卫若兰今日真去了铁网山,同去的还有蒋子宁、戚建辉、韩奇、冯紫英、陈也俊等人。众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随从小厮,浩浩荡荡,共有六十余人。

卫若兰带头走在前面,他一身紧束箭装,头戴武巾,身背强弩,马鞍桥挂着雕翎箭筒;腰悬宝剑,还挂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麒麟。

路过黑山村,队伍被一群村民拦住,为首的是一个黑面老者。卫若兰道:“你是何人?因何拦路?”黑面老者道:“小人乌进孝,专为忠顺王爷看庄子的,公子前来何事,可有王府的文书?”卫若兰道:“我们是去铁网山狩猎的,路过贵庄。据我所知,你们不是宁府的田庄么?”乌进孝冷笑道:“宁府欺上瞒下、罪孽深重,早已被王爷查办,这附近的十几处田庄早已归公,被赐予了忠顺老王爷。”“我们只去山里,一场围猎而已。”卫若兰说。“那也不行,这山这水,这草场林子,都是王爷的。没有王府的公文带领,恕小的不能放行。”卫若兰还有些不甘心:“我知道,你以前是宁府的庄头,若是贾珍将军来了,你也不让过么?”岂知乌进孝一听这话,更来了火:“快别提那个败家子儿!当日宁荣二公创下的家业,何等辉煌?竟让他们这些无能后辈给败了个精光!若不是忠顺王爷天恩浩荡,我们这些人都得讨吃要饭去了!今日若他来,我不但不让过,还得派人一路打回去呢!”卫若兰一听,这才彻底息了念。

这时蒋子宁、戚建辉等人早按奈不住火气,怒道:“就是忠顺王爷在此,也必允我们进去玩玩吧?你这个狗奴才,想要造反不成?”卫若兰见势成水火,急忙拦住:“罢了罢了,我们就当来此游玩,回去禀明王爷,改日拿上文书再来不迟。”

于是就带着众人原路返回,悻悻而归。

回到了旗营,正好湘云在这里等他,见他回来了,便问道:“你们不是去射圃了么?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卫若兰道:“嗨!快别提了!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什么也没玩儿上。”“你们不是去铁网山了吗?那可是咱们荣宁二府的祖业呀!”湘云说。“如今是墙倒众人推,狗奴才们翻脸不认人,田庄早被那忠顺王给霸占了!由其是那个乌进孝,真应了他的名字-一点儿情面都不讲!”卫若兰气愤地说。

湘云说:“这旗营也管得太严了,一不许种地;二不许做买卖;三不许离皇城四十里,有事还要开路条,谁能呆住呀?想去打趟猎,还不让打,我还正等你讲故事呢,真想扮成男人和你一起去!谁知就这么回来了!”卫若兰道:“旗营里戒律严点儿没错,但打猎之事不成,却皆因遇上了小人。”湘云笑道:“营里又何尝没这种人呢?全养了一些‘铁杆老米树’,当兵的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如何不是呢?我们这些带兵的,也无一不是久疏战阵,纸上谈兵,真打起仗来,都是白给。”卫若兰说。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又说:“总在这地方呆着,人都废了!”湘云道:“你大小也是个将军,怕什么?”“银子挣得少呀!看来我也得找关系谋他个外任去,岂不闻,‘一任小知府,十万雪花银,干上几年就发财了。”卫若兰道。湘云白了他一眼道:“那些外任官员,虽能贪赃搜刮,处处来钱,却终有一日会东窗事发,遗臭万年。”卫若兰道:“我的二品旗官,每月才有六两饷银,够什么呀?一个外任七品芝麻官就比我们肥阔得多,去哪儿说理去?”

湘云听了,不屑再理会他,又思虑片刻说:“说正经的吧,忠顺王爷你可真得小心防范,他因我们曾与忠亲王相熟。老千岁坏了事儿,他便处处与我们作对,我二叔前些日子被贬,听说也是因为他。”卫若兰说:“若在先前,父亲在世时,倒不怕他,现在八公渐衰,其他几位王爷又斗不过他,猖狂得紧呀!”“你也需小心谨慎,你年纪尚轻没太多经验,千万别有什么把柄落在他身上。”“知道,你放心吧。”

正说着,听窗外有蝉鸣之声:“乌云,乌云,乌云,哇--”湘云问:“这是什么虫子?叫声这么特别?”卫若兰见湘云无趣,便暗动心思,想逗她。于是便道:“你不知道吧,这种蝉,是这里独有的。它浑身灰绿,头象青蛙,两只眼睛之间有三五个红点,比‘大麻吉了’蝉小些,比‘伏天’蝉又大些,这种蝉叫‘乌云蛙’,是你的远亲呢!”湘云恼了,捣了若兰一拳道:“我知道你就想编排我!”卫若兰搂着她笑道:“恼什么?它名字多了,有更好听的-‘达子吉了’,小孩儿们都叫它‘乌油儿袜’。它这样叫时,就是要讨老婆呢!”说完之后,卫若兰便“乌云,乌云”,地叫起来,咯吱湘云的胁窝,把湘云痒得哈哈直笑。

闹了一会儿,湘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要知湘云想起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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