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首?”
“是。”
“嗯,这个宝贝,我当年也曾爱极。有个姐妹弹奏起来甚是精妙。”红先生说话间,双手一上一下,凌空摆弄,“当时另一个姐妹在旁歌吟。一曲唱罢,我本想赋诗助兴,只可惜笔拙,并未觅得佳句。”
“诗。”
“对,诗。怜舟,怎会想起箜篌来?可我这里并没有啊!”
“莲。”
“你在说什么?”
“莲。”怜舟终于记起那双善弹凤首、善调音律的素手了。是一个姑娘,名字里有莲!可是记起她,为何并无丝毫欢悦,反倒是胸膛里阵阵发疼?
“不急,等到怜舟以后调养好了,自然会让我知道。”红先生扫视一周,“既然来了,怜舟就将这里稍作清理。走时记得锁门,锁钥挂到我房门前即可。”
“是。”
白衣款步而去。怜舟目送红先生发如飞瀑的背影,安然,且又怅然。
2
夜深。卧房,纸窗灯影。
林生已经酣然入梦。
怜舟坐在桌前,笔头上浓墨饱蘸。只是半个时辰已过,只字未落。
清晨换上灰色麻衣时,他记起曾是读书人。曾经恣意挥毫。然而此刻悬腕,面对黄麻纸,却轻颤着难以落笔。
他反复蘸取墨汁,眼见笔端一遍又一遍垂坠下一滴滴黑色。像眼泪,顷刻间晕染了整张帕子。
那上面横卧着两个字,“桃李”。字体让他眼熟,一笔一划静心描摹出来的桃李。可是桃李未及绽放,一片血色如同泼墨,将它生生埋葬……
两行泪抛落下来。
怜舟不知因由。他逼着自己回想琴谱藏室里安宁柔婉的那一个时辰。白衣的红先生亦有所憾之事。她曾想为凤首箜篌赋诗,却未能“觅得佳句”。
先生想必过于自谦了吧!怜舟如此想着,心中却横生一股冲动。由此,腕间竟平稳了些许。他吸气,振作,将胸中烈焰燃烧至指端。
运笔,震颤。
那倾泻而出的,有香兰之娇笑,有老鱼和瘦蛟……待一笔收梢,他向这渐凉的夜色里抛却了万千烦恼。
3
红先生的屋外栽着几丛木芙蓉。现时已由淡红转而深红。夜幕下依然红得娇艳。
怜舟不惧红色,除非它如同妖孽似的攀附在织物上。
屋内人身影从窗前掠过,怜舟惊得闭眼,防微杜渐。他知道祭典以外,红先生从不着素色。
可是怜舟只正经瞧过白衣素脸的红先生。不施粉黛,美得泰然。
他好奇红先生艳色下的另一面。只是心怀恐惧,他不敢睁眼。
他蹑手蹑脚,眯眼,摸索着将藏室锁钥勾挂于门上。随附黄麻纸一卷,塞进门缝。
怜舟回屋。林生变换睡姿面朝墙躺着。
油灯已灭,皎皎月色送上一片青白。
怜舟记得那支分明抛落桌面的笔,此刻却搁在了砚上。那一纸反复斟酌的痕迹,也已不在原先的位置上。
他扭头看一眼林生。一动不动,却不闻鼾声。看似睡着,那背影却仿佛比白天还更机敏。
怜舟不出声,默默躺下。刚刚慨然赴死一般送去的那页诗行,此时回想起来却叫他忐忑不已。
那信马由缰驰骋的快意,他感到无比陌生。
他伸出五指,奋力张开。冲着青白色的光,好好审视这只他似乎从未真正认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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