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手也想跟上他们,但沈余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眉头微皱地看向客栈深处的柜台方向,发现刘一手欲行又止的样子,沈余感到一阵好笑,轻轻地拍在刘一手的背上,示意他不用在意自己。

等刘一手与步摇三人进入客栈某个房间后,沈余才走向客栈的柜台,远远看着空无一人的柜台,其实老板正趴在柜台上睡觉。

沈余弯曲手指敲了敲柜台以示招呼,本来就没有睡着的客栈老板一改之前的谄媚笑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用仅剩的那只手托着下巴,平静地看着沈余,笑道:“是来当说客的吗?先说好,我可对金钱和修炼资源不感兴趣。”

沈余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以前荆湘城的风云人物,而后转头望向那扇在四人进去后并未顺手关上的房间门,说道:“刚才你的两个孩子说要让我们赔偿围栏的毁损。”

显然这不是客栈老板的主意,他对此也有点意外,略显歉意道:“不好意思,管教无方。围栏而已,不值几个铜板,不用贵客赔偿。”老板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心里也不认为这个刚刚筑基的少年能够破坏瘴楠竹。

“他们想要步摇写几幅春联,并且教他们识字。”沈余说完,收回的目光重新转向独臂男子,对方的沉默也在意料之中,“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量的,但是这让你们躲避尘世的世外桃源,对于你的孩子们来说,可能就是一座牢笼。”

“你很聪明。”本名叫做岑良的男子舒展了紧皱的眉头,露出苦笑,“知道我这条手臂是为何断的吗?”

沈余没有预料到这个话题还会扯上对方的手臂,但也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岑良从柜台后站起身,走到柜台与一旁摆放整齐的桌椅中间,猛然对沈余打出一记冲拳,虽然没有预想到对方会暴起伤人,但是结果还是出乎沈余所料,这个曾经看过走江境风光的男子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只是轻飘飘的普通一拳,力量连一个三品武者都不如。

岑良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为了能够与小花过上没有纷争的生活,金盆洗手的代价便是我的一条手臂和全身武功。是不是觉得那个小姑娘提出的条件不值?”

岑良出身不错,是西蜀州一个武学世家的次子,不同于那些家里要么有钱要么有势的纨绔子弟,他从小就嫉恶如仇,可以说是那些纨绔的克星,并且这个表面瘦弱的少年对家族里传家的一门身法的领悟度甚至被誉为岑家历代最高。

但即便岑良有过人的武学功底,还未及冠便在武道上登堂,这正义凛然的性子却并不适合继任家主之位,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次子。

所幸岑良本身性子就更憧憬逍遥快活的江湖侠客,及冠后便离开家乡,独自一人闯荡江湖,以“探金鼠”的名号劫富济贫。

也是在这个时候,荆湘城捕快世家骆家的小女儿离家出走,虽然并未如愿进入衙门成为一名在编女捕快,但骆小花不仅数次抓住了连作为荆湘城名捕的父亲都无法抓住的逃犯,而且还依规送往衙门,绑在衙门前的石狮子上,所以荆湘城第一捕快的名头很快就落在了这个正值桃李年华的女子头上。

风头正盛的侠盗很快就被初露锋芒的女捕快盯上,可惜即便骆小花在武道上比岑良多走了几步路,但凭依着对家传身法的熟稔,岑良也不曾被骆小花碰到过衣角,反倒是骆小花数次在追捕途中遭遇危险,被虽然对其十分厌烦但依然于心不忍的岑良搭救,一来二去,两人便互生情愫。

但是作为一名劫富济贫的侠盗,岑良不可避免会得罪一些招惹不起的大人物,这对神仙眷侣刚刚互诉衷肠,就遭到了一些有权有势的名门世家派遣境界只高不低的武者四处追杀。

曾经受到岑良帮助的百姓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恩人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纷纷请愿希望被视为礼制正统的儒家书院介入。

大夏立国自然不是凡间流行的“天命所归”的说法,依靠的力量很大一部分来自于遍布大夏境内各地且传承悠久的儒家书院的支持,皇埔家在坐稳江山后,虽然没有重现过去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重儒兼法抑佛道的趋势,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见,所以百姓在得到儒家书院首肯后的请求,皇埔家不得不予以高度重视,即使那只是荆湘城的一座名声不显的儒家书院。

为了既安抚民众,也不至于跟在大夏境内根深蒂固的名门世家彻底撕破脸皮,大夏皇帝便驱使同时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和缉事机构“隐龙”首领的大宦官魏甫贤前去与世家谈判,最终结果便是以岑良断去一条手臂和废去全身武功为代价换世家不再对其进行缉杀。

沈余静静听完岑良夫妇的故事,没有做出评价,只是问道:“老板娘是登堂境,还是更上一层楼的走江境?”

察觉到岑良细微的表情变化,沈余确定了答案,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手指富有节奏地轻敲木质柜台,说道:“步家可以给你们一家人一个新的身份,相信抚州城首富的力量可以做到这一点。你们两个在步家隐姓埋名,你们的孩子可以得到良好的教育,也可以结识一些......嗯,同龄的朋友。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在沈余话音落下后,交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过很快就被一阵由轻快变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两个小孩儿各自手抱着几幅春联和一本蒙学书籍,分别是《论语》和《孟子》,书不是全新的,大概是步摇翻看过几遍的旧书,但好处是有她读书时的随笔,孩子们达成愿望的快乐在眼见到爹爹正在与那个白衣大哥哥交谈时便被紧张和胆怯替代。

沈余朝两个孩子眨了一下眼睛,往刚才两个小孩子出来的房间走去,打算将商谈结果告知正在收拾笔墨的步摇和刘一手,背后没有传来男子的训斥声。

岑良看着眼前自以为犯了错后低着头等着挨训的骨肉,伸出仅剩的那只手,揉了揉儿子鸡窝一样的头发,笑骂道:“臭小子,怎么才讹了他们几副春联和两本书,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有些人出生就不愁衣食住行,有些人从小就学会操持家务、精打细算。

而对于另外一些人,柴米油盐的生活不止价值黄金千万两。

沈余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叨:“探花,愿安。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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