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被抢之事闹得纷纷扬扬。众人见商贾大户都被劫匪侵扰,那自己更是性命堪忧。
劫匪不仅掳走了院中女子,临走一把火烧了苏院,大火烧得没日没夜,昏河上游,三日不见日光。
“万千高楼平地起,一把楚火散家财,你瞧瞧这世道!”,一个卖鱼的老翁叹道。
“哪方的贼人,竟这样蛮横?”,几个好事者被渔翁的话吸引来了。
渔翁将篓子里的黄鳝掏出,一条条的摆在荷叶上,“沈黎闹匪,东岭尤甚。惠帝年间,一个叫薛六指的人去了沈黎郡,聚集流民,霸据东岭,成为当地一个恶霸。”
“原来是东岭匪寇,怪不得下手这么狠”,男子插嘴道。
“黄鳝一钱,鲤鱼三钱,草鱼二钱”,渔翁边讲故事边卖鱼,引来一众人围着。
“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倘若苏安留下那五百佃户性命,也不必遭此祸患!”,渔翁摇摇头,他利索的将鲤鱼串起来,递予顾客,灿然一笑,“您慢走!”
苏院被烧,沿河的庄园也不能幸免。劫匪走后,不少流民涌入庄园,乱抢一通。
一个商贾大家,百年积蓄,顷刻间,毁于一旦。
益州刘氏、严氏为抵御匪寇,两厢结合。世家无论大小,都有朝廷作依靠。他们的私卫、门客在乱世中,愈来愈多。
苏澹坐在废墟的横梁上,望着炭黑的桂木升出几缕青烟,望着云锦布匹燃成灰烬,望着青瓷碎片在火中碎裂。他感到一丝茫然。
这是他生活十六年的地方,责怪、辱骂虽不绝入耳,但有阿母和手足在,所以也能从中尝到快乐和幸福。如今父亲和大哥没有下落,姐姐和阿母又被贼人掳走,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苏澹从横梁上起身。他要想办法救出亲人。
苏澹坐船去往庄园,沿岸的草都被踩平了,稀稀疏疏溅了血迹。他对庄园的路有些陌生,转了许久才找到入口。
庄内被抢空了,连窗户都卸去了,更别说什么值钱物件。他只希望许兄能幸免于难。
“枫眠”
苏澹愣了一下,他急忙转身,见一个满脸灰尘的男子站在门外。
“灵台兄!你还活着!”,苏澹惊喜地冲过去,两手抓住他的胳膊,见许巽安然无恙,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见许巽眼中含悲,苏澹明白了——许翁出事了。
“伯父,他…”,苏澹不忍说出口。他忽然想到了阿母,她一定在山上受苦呢!该赶紧想办法救人。
许巽面露悲戚,声音嘶哑,“父亲受惊,已然故去了”。他只记得那晚灯火冲天,一群人挥舞着大刀涌入庄园,见人就砍,见财便抢。等劫匪抢完后,天都亮了。
原以为浩劫过去了,谁知附近的流民又趁火打劫,与庄园守卫撕打一通,也抢了些东西去。而佃户,早已趁夜逃走。
“节哀——”,苏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伯父可安葬了?”,苏澹浑身上下掏不出一两银子,他想将城中商铺变卖,换成现银救人。
许巽点头,“昨日已入土为安”。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在这破败的环境中,更添了几许苍凉。
“灵台兄,苏院也被抢了,劫匪掳走了阿母和姐姐”,苏澹侧过身去,泪水在眼中打转。
许巽吃惊地看向苏澹,“欺人太甚,枫眠,我们去报官!此事已然关系到百姓安危,我不信官府会袖手旁观!”,他紧握双拳,声音悲愤。
苏澹眼眸灰朦,宛若琥珀覆霜,抱拳道“多谢灵台兄”。
“你我无需言谢!”
二人并肩离去,身后是百里废墟,破乱不堪,前方是宽阔的昏河,波澜起伏。
……
沈黎郡与益州接壤,因土壤肥沃,被誉为蜀地“小粮仓”。惠帝末年,苏商与严氏谋,圈占良田百倾,崛起为益州第一。
数十年来,沈黎郡匪寇难治,逼走了数任郡守。山匪之乱,东岭尤甚。
一个身穿黑锦,脚蹬鹿靴的男人躺在虎皮椅上小憩。他身材高大,虎背腰圆,三米长的虎皮躺椅刚好容纳他强壮的身体。
虎皮椅两侧有美人扇风,一个敞衣露颈,酥胸半掩,一个裹裙垂地,肩臂披纱。二人小心翼翼地伺候首领歇息,不敢怠慢。
这时,一个独眼男毛毛躁躁地走来,他正欲开口,却被一个美人的冷眼给震慑了。披纱的美人将食指放在嘴上,作出“嘘”地动作。
独眼男正犹疑是否离去之际,虎榻上的首领说话了,“什么事?”,他虽未睁眼,但早已洞悉一切。这是做老大的基本素养。
“大哥,人都关在了牢中!”,独眼男磨搓着手掌。他的言外之意是该怎么处置这些女人。
句昔仍未睁眼,嘴里嚷道,“分了吧!”。
“谢大哥!”,独眼男眉开眼笑,大手抱拳。临走之前,瞄了一眼句昔身边的美人,真是令人垂涎。
“慢着!”,句昔从虎榻上起身,目光炯炯,一把揽过美人的纤腰,“苏商家眷可在其中?”
独眼男沉思半刻,“有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大哥有什么安排?”
句昔张开嘴,一个玉手送来颗葡萄。香甜的果子滑进喉咙中,他推开美人,站起身来,各个关节发出“吱吱”声。
“家眷不能动,其余人分给弟兄!”,句昔的声音响彻在大堂中,“让苏商送钱,一千金赎一人!”。女人在他眼里,除了生子,便是换钱。
东岭背靠山脊,面临江水,地势易守难攻。夏月,山中草木茂盛,参天蔽日,常有虎豹蛇虫之物。
在一所暗牢中,水声鸣涧,藤蔓绕石,湿气引来百虫。苏隐草堆中爬起,见四周阴暗,霉气冲鼻。
对面的牢中传来几声啜泣,幽咽,哀戚。
苏隐擦了擦眼睛,从地上站起来。她与府中女眷一同关在了此处,若无他人营救,日后的下场便是受辱。倘若如此,还不如自尽。
她颤颤巍巍地走到栅栏处,打量了一番外部的环境。暗牢宽大,彼此相距数十米。对面的牢中关押这一个衣着整齐的女子,她缩在墙角,掩面哭泣。
苏隐观察她的衣饰,对襟长襦,挽着蝶髻,不像是苏府中人。犹疑一下,苏隐开口问,“姑娘,请问你是哪里人?”
对面的女子止住了哭声,她转过身来,一双大眼扑烁地闪着,在昏暗的环境中十分夺目。
“妾,益州人氏”,女子含着哭腔,忍泪说道。
“益州?姑娘你也是被抓来的”,话刚出口,苏隐就意识到自己的愚蠢,难道有谁会主动上贼山吗?
女子点点头,“妾去拜庙的路上被劫持而来,眼下已半月矣!”
苏隐见女子头面整洁,像是未曾受辱,便猜想道这劫匪是索要钱财,才留人至此。那为何这位姑娘的家人没有送钱财来赎人。她打量着女子,观其举止、衣着,不像是贫寒人家。
牢外响起铁链的“晃珰”声,接着又传来几声叫骂。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苏隐抬头,见一个大汉站在眼前。
她屏住呼吸,瞪着大汉一言不发。
“就是她!”
“带走!”
苏隐挣扎着,一阵恐惧袭遍全身,“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她往后缩,苦苦哀求。
大汉咧着嘴角,一把扛起她,像野猪衔起一只白兔,粗蛮的,致命的。
一路上,任苏隐怎么哀求、许诺,大汉就是不听。
正当苏隐打算咬舌自尽时,大汉“砰”的一声,将她仍在地面上。
苏隐泪眼婆娑,茫然地望向四周。大堂繁华而空荡,四处摆着兵器,挂着兽皮,正面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虎榻上,他棱角分明,目光似狼。灰黄的发编成几股小辫,头戴金纹抹额,一派异族模样。
苏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人应该就是劫匪头目了。在苏院遇刺那晚,正是此人射杀了护院。
“你就是——苏小姐?”,句昔有些诧异。闻言大家闺秀大多美貌,仪容尊贵。可眼前的女子,蓬头垢面,鼻涕眼泪混在脸上,一点秀丽不存。额角上的一块青印更是丑陋至极。
苏隐唇齿哆嗦,无法出声,只能点点头。
句昔不忍再看,此等姿色,简直侮辱眼睛。为了赎金,他耐着性子问,“你家里人,会来赎你吗?”。可别像严家人,为了虚有的声誉,妻子被抓走了也不见有人来送钱。
苏隐似乎看到了生机,她回想了一下,遭贼那晚,苏澹在城中管理商铺。眼下只有他能就苏家妇孺了。
“要多少?”,苏隐单枪直入。她的恐惧一旦平息,剩下的便是谈生意的冷静与谋利。
句昔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诧异她变脸如此之快。上一刻如可怜的羔羊,下一刻变成了求生的狐狸,身上带着诓骗的狡诈。
“一千金”,句昔竖起手指头,又指向她。
苏隐沉思片刻,望向他,坚定地问,“放了苏家所有人,要多少?”。
句昔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苏隐,眼眸里闪过一丝欣赏,忽而大笑,“哈哈哈,苏商现在——还剩多少呢?”。他的手下已经将苏园抢掠一空,苏家还有什么呢?
“苏商,值钱的不在庄园和庭院”,苏隐直视句昔,言语果决。
“哦?那是什么?”,句昔来了兴致,想听这小姑娘说出什么奇言来。
苏隐从地上站起,以一种平视的姿态说,“苏商贵在人与心,人通百郡,心谋万物。”
“哈哈哈”,句昔大笑,他被这个小姑娘逗笑了,忽而笑容停滞,散成一种蔑视和不屑,“狗屁不通!虎落平阳被犬欺,墙倒众人推,哪一个不是在说人的卑鄙、势利!”
句昔从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下堂来,“人心更是难测,笑面虎,背后刀,隔着肚皮,你求人心?!”
苏隐发现他长得真是高大,像一棵树一样。
“小姑娘,敢不敢和我打赌,赌你所谓的人与心”,句昔笑道。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苏隐,像看一株小草一般。
苏隐抬头,疑惑的看向他。明明自己一无所有,他却要和自己打赌。“赌什么?我没有什么可输的了。”
“不要绝望,任何时候,都要有铁斧沉舟的勇气和悬崖勒马的自觉”,句昔严肃道。
苏隐点点头,不知不觉,她竟相信了一个匪寇。
翌日,句昔将苏家妇孺全部聚在一起。
苏隐在人群中寻找母亲、石氏和角儿的身影,终于在一处平地上,她看见了她们。母亲和石氏除了受惊,还较为康健,而角儿由于背后受伤,脸色十分憔悴。
至于赌什么,首领没有和她说。只说若苏隐赢了,便放了所有苏家人。如若输了,便要交出马场、盐权,成为东岭之商。
苏隐恍然大悟,原来首领早就知道苏家最珍贵的是什么?是马、铁、盐,匪寇仅凭蛮力只能抢钱粮,而这些东西是他们抢不来的。他们真的只是野蛮的匪寇吗?
句昔带着手下大步走来,其中有个缠着手腕的白衣男子,他手握利剑,眼中带恨。
苏隐认出了他——那夜行刺之人。
“苏家奴才站这边!主子站这边!”,一个扛着大刀的壮汉走入人群中驱赶。
“你,滚出来”
“你到这边儿!”
“你们,这边!”
不一会儿,壮汉按着衣着将百余人分为两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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