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图书馆馆长室的门缝,我偷瞄里面所进行的活动。
佐尔泰特骨折的右臂被架起,换掉了素日里穿着的蓝白法袍,转而披上一袭纯白的素衣,飘然若仙女。
长桌上横着那柄湛蓝的宝剑,剑柄上两根珊瑚枝状的龙角很是显眼,勾走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长桌正中端正地摆放着一个珍珠相框,里面珍藏有一副画像,画像的外面由一层散发出奇幻光泽的白色纤膜保护。
佐尔泰特将自己傲人的沐月银发挽起,绑成一记低垂的单束马尾,照着镜子再三叹气,满脸悲哀地缓缓走向桌前。
一步一步越来越慢,也越来越颤,直至他双膝跪地,虔诚地俯首磕头,像是在告慰画像上的人。
是谁呢?
我不太礼貌地悄悄溜到他的身后,看清了画像里的全部内容——海底世界是故事发生的背景,一位银色头发的蓝瞳小男孩正和一位银色头发的蓝瞳小女孩手拉着手,在梦幻般的海洋遨游,无忧无虑地笑着,女孩的头顶长着繁盛灿烂的乳白色珊瑚状龙角。
我看向泪水顺着俊俏脸颊滚落的佐尔泰特,与沉默垂泪的他一样,我也仿佛失声一般,将将从喉咙住挤出几个字来,“你的妹妹?”
“不,什尔代,很抱歉让你看到这样消沉的情景,请你再沉默一分钟便好。”
佐尔泰特哽咽道,转而将纤白的右手搭上刀身,勇敢地在手心处一划,鲜血流淌,为贪婪的刀所舔舐。
血的颜色是海人族的暗红色,和画像表面少许干涸的血滴相仿,那些血滴红得发黑,不规则的斜向模样像是血液溅射的结果。
“佐尔泰特!”
他痛苦地垂下自己的右手,整个身子剧烈颤抖,我连忙掏出在衣兜里预备的应急用绷带,为他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你疯了吗,何必要自残!”
我之所以会带着绷带,是因为那日阿尔芙莲娜受伤后的说教,她力竭前的模样让我心痛万分,自此我便将绷带备在兜里,以防不时之需。
“什尔代,如果她是我的家人的话,你恐怕都没有机会见到我了,因为我会为了我的家人战斗至死。”
佐尔泰特操着一口绝望的语气,痛苦地捂着脑袋,生无可恋地道出这位小女孩的身份,“她啊,其实是我的儿时玩伴,我们是自幼便私定终生的爱人,只是海人帝国发生了一场浩大的政变,全国百姓大多难逃此劫……这血是我当年欠她的。”
塔希梅菈曾和我说,佐尔泰特有着悲惨血腥的过往,正是这种儿时的不幸激发了他的潜力,造就了今日的辉煌,却也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叛军攻占了海人帝国的都城,对帝都的子民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那位女孩就在我眼前被残忍地杀害了,而我,在她一遍又一遍‘快走’的绝望遗言下选择当个胆小的逃跑鬼,迈着发软的双腿直接溜走了。”
当听到他人的不幸往事时,我选择耐心倾听,沉默以对,在我看来严肃的默哀便是对不幸之事的最大尊重。
“良心悔过的我在逃亡一阵距离后选择了折返,因为带不走她那与众人一起被遗弃的尸体,我只能割下她独特的角逃到陆地上,人亡物在,睹物思人,至少这对安置在长剑上的角会给我一种她仍在身边的感觉,会让我在战斗中有种与她共战的陪伴感——可是人都没了,留个物件也只能算是念想,我知道你可能难以理解我的决定,为了赎罪我选择把生来俏丽的自己打理成她的模样,此生只爱她一人。”
他的泪已流干,语气也恢复了平静,似乎是火山间歇性喷发一样,惟有过程带来轰动,其余时候都回归往日的沉寂。
他的处理方法并不糟糕,虔诚地悼念缅怀,真挚地哀思悔恨,却带着这份痛苦坚强地继续在社会上游走,兑现自己的才华来告慰挚爱的亡魂,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最恰当的应对死亡的态度与方式呢?
我误以为他是对爱情淡漠与无感的绝情者,却不曾想他才是真正深情之人。
我们总是从肤浅的表面功夫去评定一个人如何,往往忽视了每个人身上隐藏着的故事,正如我今日偶然撞见的此幕一样,一位看似绝情的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深情的人,他一往情深的忠诚接近痴情到愚蠢的地步——为了已逝挚爱终生不再爱,我不配对高尚的他评头论足,只能默默地表示理解与尊敬。
我不知道该以何言相对,我沉默地看着他收拾好一切,将馆长室复归原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也无言再说,只是同样沉默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应。
我内心的震撼之情难以用言辞吐露,几经酝酿之下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拥抱,至少这可以避免我酿成说错话的悲剧。
“呵呵,你想用拥抱来安慰我吗,那我就不客气咯?”
他反过来用手背拍拍我的脑袋,毫不客气地用我的巡查官制服擦着尚未风干的泪痕,像是平复了心情。
“这件不幸的事你就不要和其他人说了,敢直接大大咧咧闯入这里的人也就只有你。”
因为对方是好朋友,我无法像对待阿尔芙莲娜和塔希梅菈那样一顿温柔细腻的摸头杀,只能机械地重复拍背的工作,传达我的同情与安慰。
“话说,你都没有谴责我不敲门就进来的行径呢。”
“用情至深时,一切繁文缛节都将徒留其表。”
他一本正经地向我解释,“当你将全部情感投入到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会在其他方面不拘小节,因为你在短暂的投入中已经达到了忘我的境界,无心再去留意其他的事情。”
“听到你的故事我感到很遗憾,但是我相信你们终会在某一天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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