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猜到他会回来,女子翘着腿好整以暇地坐在小桌边呷茶。

另一只手掂量着锦绣纹案的钱囊,斜眼瞟他。

林翊跨过槛子,立定,毫无波澜地直视前方。

她哂笑:“你还真有胆子。”

说罢,林翊胸口一疼,茶杯重重砸向了他的左胸,滚烫的茶水四溅,渗进布料。

陈敏仍不解气,小桌上的瓜果碗盆悉数朝他劈头盖脸地砸去。林翊不躲,任凭汁液顺着线条轮廓滑下滴落,狼狈不堪。

“你不就是为了它么,”钱袋里的银子哗啦啦散在桌面:“我还没结你一个月的工钱呢,累死累活苦一年都没有在我这儿一月赚的多,没拿到钱你根本不会走的,对吧。”

“有时候我也挺好奇,你真的那么缺钱么?”

少年的眉角略微松动。

“是。”他淡淡答。

林翊六岁时,母亲生下了妹妹。那时他年纪小又未经启蒙,对亲情的概念尚且模糊,只知道摇篮里的小娃娃总爱勾他的手,朝着他笑,很可爱。

母亲常常抱她坐在台阶下,哼着曲子哄她入睡。夜里清冷,总好过满屋的酒气和谩骂,母子三人相互依偎着等待来日的天光。

印象里母亲长发及腰,性情温和,是村里一等一的大美人。从前父亲也很爱她,直到他贪上了酒和赌。

母亲的衣服愈发老旧,嫩白的柔荑愈发粗糙,明珠蒙上了灰尘,被淡忘在无名的角落。

她引以为傲的长发变成了父亲毒打她的利器,即便是在母亲刚生下妹妹不久。

“又多了张嘴吃饭。”他的语气满是厌恶和鄙夷,“老子可养不起,掐死算了。”

“养不起就别生啊!”那是小林翊第一次同他顶嘴:“还不是你强迫母亲……”

他没说完,父亲便抡圆了手扇他一掌,他下的手可真重啊,霎时两耳发鸣。

妹妹在哭,母亲也在哭,而他拿着钱赌,挥霍,逛青楼,博红颜一笑。

他最后见到母亲的一天,村里的嬷嬷在苦口婆心地劝她。

“走吧,就算做烟花女子也比留这儿强。凭你的样貌,这辈子不该是这个命。”

“罢了,”她笑道:“我还有一双儿女,我认命。”

我见过他爱我的模样。

小林翊下山回村时,天阴沉沉的,家门口围满了人。

他们看着自己,叹息同情悲哀。

父亲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还敢去做烟花女…烟花女…我砍死你…”

他被官府押走了,而母亲永远盖上了白布。

唯一的妹妹被村民塞进了小林翊的怀里,她不哭也不闹,勾着他的手。

父亲被送上断头台的时候,林翊就站在人群里。

刀落,从此他只剩曦知一个亲人,曦知也只有他。

两人住在原先的老房子里,可是那里的血腥味好像怎么也去不尽,曦知每晚都哭,他唱的蹩脚的摇篮曲却总不及母亲的十分之一。

曦知四岁时,村里的小孩笑她穷,风一吹就倒,肯定天天在垃圾里找吃的。

林翊气得挨个揍了一遍,换来更多的嘲讽和奚落。

他买不起曦知心心念念的手环,每每经过,看到妹妹羡慕的目光,口是心非地说着“我不要”,他就无比地难受。

后来,他带着她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村庄,用自己所有的钱买了牧云村一所偏僻的房子,重新开始生活。

那不是父母留下的遗产,是哥哥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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