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亏一篑就这么放弃,他心有不甘,硬碰硬地实施缉捕,又会遭到北魏巨舰的攻击,恐有灭顶之灾。

如何抉择?动不动手?

“渡船上所有人立刻弃船!这是命令!其余战船全部后退,远离渡船!”护国公突然一声咆哮。

“快!快!”

渡船上的人全都唬了一跳,下意识地抬头望向正在接近的王舟……老天!它是疯了吗?

巨舰如山近在眼前,已经能看清各层女墙上密布的箭孔及战格。这是一艘楼船与斗舰的结合体,楼分五层,载兵千人。

瞭望指挥的平台“雀室”上,一个青年的红色大氅猎猎翻飞——

北魏舟师大将军蒙焰。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巨舰正朝渡船猛冲过来,会撞啊!

钓鱼叟惊出一身冷汗,大喊道:“撤!快撤!”

渡船上众人如梦方醒,争先恐后地跃上鬿誉号和荆燕号。北魏尽是些疯子,疯起来不要命!南魏战船像灵活的小鱼,受惊后泼啦一下四处逃散。

生死一霎谁还有心思管所谓的逆贼。

除了护国公。

护国公惊怒交加,相王哪儿找了个这么轴的孩子?说了别来偏要来!叫他弃船又不听话!

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轰然巨响,浊浪排空。

辽河在咆哮,护国公眼睁睁地看着渡船如同一枚脆弱的鸡卵,被巨舰瞬间正面碾压,撞成碎片。

巨舰没有丝毫停滞,卷起滔天的白浪呼啸而过,横穿暗礁带,在夜色中渐渐消失。

……就这么结束了?

有那么一瞬间,护国公甚至侥幸地幻想北魏王舟能救下这个孩子。

果然没有。

相王跟北魏果然是不可能有瓜葛的。

护国公有些失落。相王府最后的火种,躲过了皇帝一次又一次的追捕,最终还是消失在苍茫的辽河之上。

王爷留下的秘密再也没人会知道了。一切终成绝响。

“国公爷,既然逆贼已死,我们快些回去罢,潮水不久就要退了。”铁面公子道。

护国公默然片刻,点点头。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接下来他要考虑的,是应该怎样写这封奏折。

……

“蒙焰!你就是个蛋!”

横公大人一边怒骂,一边将湿漉漉的横公渔儿拽上船。

先前王舟如一柄巨大的战斧切中渡船左翼。残骸、惊涛、夜色和王舟庞大的船体共同遮住了旁人的视线。

两船相撞前夕,王舟底层抛出了数根粗麻缆索。四人仓促中刚刚抓紧,就被无情地抛进冰冷刺骨的辽河,继而又被猛地吊起,拖拽在半空风吹浪打。幸亏四人各个身手矫健,否则只怕尸骨无存。

红色大氅出现在王舟底层。

横公大人骂累了。蒙焰面无表情地道:“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陛下留你何用?”

横公大人瞪眼:“放他婆的屁!我看你就是存心要老子难看!”

“是挺难看。”

蒙焰上下打量了一番落汤鸡大人,淡淡地道:“这样救你们速度最快。”

“高效即是美,本将一向爱美。”

横公大人啐了一声,难怪事先不跟他通气,原来打的是这种祖坟冒青烟儿的损主意。

蒙焰问:“要接的人呢?”

话音刚落,玄邃敏捷地翻越女墙,跃上船来。

抖落一地水珠。

他返身抓住另一条缆绳,双手交替拉起。下方一个小人儿缓缓上升,逐渐接近女墙。

弗蓝仰起脸。

她湿漉漉的鬓发贴紧白玉般的脸颊,唇瓣青紫。看不清那粒小痣了,玄邃的眼神不由自主流连片刻。

王舟上燃着桐油火把无数,明晃晃的。火光从后方投映过来,横公渔儿的脸孔隐藏在忽明忽灭的影中。

弗蓝已经攀上了女墙。

就在她松开缆绳的一刹那,玄邃突然双手猛地一推。

毫无防备的弗蓝仰面跌落。

“噗通……”

一朵小小的水花倏忽消失。

王舟像离弦之箭,瞬间远去。

幽幽水面仿佛回荡着横公渔儿的声音:我们要接的本就只有玄邃一个,你何必死皮赖脸非要跟着?”

……

“调头!”

玄邃冲到蒙焰身前,声色俱厉。

蒙焰冷冷反问:“凭什么?”

“凭我是你们王臣铁匠铺要的人!”玄邃掷地有声地道:“或者我自己跳下去救?”

听到王臣铁匠铺这几个字,蒙焰沉默一下,难得缓和了态度道:“并非本将不肯施救,只是退潮已经开始,破军山号必须立刻通过暗礁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船能折返,那孩子还会停在原处么?江流湍急水面辽阔,你又如何确定她落水的地点?”

玄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侧头,斜挑眼尾看向横公渔儿。

狠戾,要杀人的眼神。

横公渔儿惊愕地倒退半步。

玄邃一字一句地道:“王臣铁匠铺要杀她,为何不与我商量?”

横公大人立刻挡在女儿身前:“玄邃,有话好说。”

玄邃冷笑:“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他将手按在腰间掖着的薄刀上。

横公大人踏前一步。

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横公渔儿突然恨恨地大喊道:“是我怎么了?是我用春雨射了她,怎么了?!”

“她是我杀母仇人的女儿!我要报仇有什么不对?”

玄邃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杀母仇人?”

横公渔儿把心一横,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道:“我的杀母仇人正是相王!当年他害我娘言静航投河自尽,如今这狗贼的女儿也葬身于辽河,因果循环,这就是报应!”

横公大人心虚地小声叨叨:“乖女儿,爹曾经说过,这事儿它……”

“你说你娘叫言静航?”

玄邃突然问。

“是又怎样?”

玄邃用复杂的目光凝视了横公渔儿一会儿,慢慢松开握刀的手。这是他养母言静航的女儿,不能杀。

“你错了,相王并非你的杀母仇人,言静航当年没有死。还有,弗蓝压根儿不是什么相王之女。李鹤林没有女儿。”

“什么……”

横公大人与女儿二脸震惊。

玄邃转身,目光落在这段女墙上。当时的情形在眼前不断重演,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缓、放大,分外清晰。

弗蓝已经攀上了女墙,玄邃半侧着脸,余光里突然亮起一小点诡异的、让人毛骨悚然的金属微光。

那是横公渔儿射来的毒针。

情急之下,弗蓝正是从这里被他失手推落。身体的第一反应动作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弗蓝最后的表情。

辽河滚滚东去,哗哗作响。

大潮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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