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戏台,红漆的台子,描金花纹的柱,台上伶人轻拨琴弦,青丝遮住大半容颜,隔着珠帘更是朦胧。
棠满专心地剥着莲蓬,头也不抬一下。旁边不知是谁,推搡中碰到她,她神色不动,微微收手避开,却不料那手的主人得寸进尺,靠得愈发近了。
莲子正新鲜,绿皮白果的惹人喜爱,她剥了几颗一道送入嘴中,才抬眼去瞧那只搭到她肩膀上的手。
一个男子,三十来岁模样,眯着双眼看她,笑意极深:“姑娘,你这一个人坐着……也不笑也不听曲,可是有心事?”
棠满咬碎口中莲子,手指冲男子虚点两下,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懂什么,好戏还没开始。”
男子不依不饶地凑地更近,正欲开口时手腕被突兀地抓住,还未来得及惨叫出声,就被捂住嘴,带出了人群。
“还有多久,我快等不及了。”折扇被随意地弃在桌上,玄衣男子撩起衣袍,大马金刀地坐到了长凳上。
棠满扫他一眼,道:“你很忙?”
“……”白玉面具下的神色舒缓,未被遮掩的朱唇勾起,折扇啪地打开:“很闲,不然怎么会来看。”
说完便站起身,隐没人群之间。
棠满轻笑一声,捏了颗莲子在指尖,慢悠悠地转着。
台上,伶人起身谢礼,缓步莲花,退至幕布之后。
可渗着寒光的剑刃抵在他喉前,逼着他一步一步回到舞台正中。
看客面面相觑,不敢语声。
握着莲子的手慢慢张开,莲子坠回木桌上,棠满拂去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在满座皆寂中清了清嗓子,边鼓掌边喝彩:“好!清新脱俗!别出心裁!”
台下一席看客无不四散奔逃,生怕被波及到,偏偏她叫地响亮。
那伶人双指夹住剑刃,轻巧地拨开,望着持剑人的眼角泛着醉人的胭脂色,眼中却无柔情:“许公子。”
“不对啊。”持剑人微微一愣,挣扎着想要抽回剑去:“我认得你,你是玉烟阁的……”
没等他说完,就已被掀翻在地。
许启明被捆得结结实实,躺在地上闷着一言不发,无论朔方怎么逼迫威胁都无济于事。
朔方索性摔了笔,恶狠狠指着他鼻子道:“娘的,我还治不了你!”
永渊从书卷中抬眼,侧过脸瞟了瞟他。
朔方正揪住许启明的领子,刚要下手就听见永渊轻咳一声。脸色瞬间更暗,但是紧拽着他一副的手还是松开了。
娘的……还真治不了。
棠主子说过不能动手,可他这幅耳聋口哑的模样,真教人上火。
“主子!”朔方一筹莫展,埋怨又不甘的眼神:“他这样我怎么审?”
“嗯。”永渊长指拨了拨书页边角,垂眸认真地盯书,许久才道:“留给她审就是。”
朔方冷冷笑了一声:“我真不知道,这么废物的主子是怎么……”
他没说完,因为永渊警告的眼神眼睛落到了他的身后。
墨雨的剑已出鞘,看到朔方错愕回眸,才眯了眯眼睛,退到暗处。
许启明陡然睁开眼,黑沉双眸毫无情绪可言:“我要见她。”
“哪位?”朔方有些没回过神,茫然看他。
“棠满。”
棠满刚踏入无名殿,就打了个喷嚏。
“七八月的怎么阴森森。”她吹燃火折子,点了灯,在昏暗灯光中有点恍惚。
分神间脚步却未停,边走边点蜡烛,将无名殿黑漆漆长路照了个灯火通明。
最终停在尽头的墙边,用力踢了踢右下方的砖。
没动静,再踢。
“……”棠满索性蹲下身去,在那几块砖上摸索。
墙里发出沉闷摩擦声,裂开一条缝,仍是黑黢黢的。她抬起头,见朔方挡在门前堵了光,只有上方露点亮。
“好狗,”棠满见他没什么打算移开的迹象,就直接开口了:“你们没动刑吧。”
“棠主子。”朔方咬着牙,让出条道,额头青筋暴出:“没有。”
亏他还特地给人开密室门,没句谢谢也就算了,居然还被骂成是狗。
朔方常常觉得棠满和她的五司在玉烟阁就是异类,玉烟阁有五个部门,三司,五司,六司,七司,九司。其他几司都还好,这五司——平常几乎是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干都是好的,最讨厌的是这位棠主子偶尔还会在执行任务时掺和一脚,添把乱。
比如现在,这位棠主子让他在不动刑的条件下审人。
可没办法,五司的地位要压七司一头,加上阁主分外偏爱五司,这种命令就算不满也只能听着。除非五司犯了什么大错,惹出了什么摆不平的事,不然阁主是不会理会的。
他有时候挺想五司犯错的。
棠满步子利索,三步两步就走到朔方刚刚审讯许启明的那张椅子旁,然后对着永渊的方向一拱手:“永渊哥哥,你弹琴的样子真是英俊潇洒……”
永渊持卷的手一僵,滑动的指尖稍微带了点力道。
她说完不等回应,就屈起左腿踏到椅子上,身子倾向许启明,笑眯眯地说:“很久不见了。”
许启明嘴唇哆嗦了一下,捆在背后的手下意识地拧在一起:“棠满姑娘,好久不见。”
朔方蹙眉,犹豫地望向永渊,后者闻言手腕压了压,将书卷收于腹前,望着许启明的背影。
“我们真不该以这种方式重逢。”棠满握住笔,看了眼笔墨微干涸的笔尖,叹声气后从袖里伸出两根手指来,夹着墨锭慢悠悠地磨着。
许启明低着头,神色半被阴影淹没,说不清楚是什么。
墨锭在砚台中转着圈,不多时新墨研出,棠满蘸了蘸笔尖,在纸上点了个点,似是不知如何开头。
她斟酌再三,才道:“我保不住你。”
“但是我尽量吧。”
朔方有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为了抓捕这个人花了不少的功夫,连他主子都亲自上阵了,现在面前这个人却说尽量保住他?
疯了吧?
许启明愣住,片刻后抬起头来,断然拒绝道:“不必了,棠满姑……”
棠满打断他:“那你找我叙旧?”
许启明很是明显地噎了一下,接着又低声道:“不是,我想请你帮我照顾个人。”
棠满盯着他,笑意散去了。许启明神色里带了几分哀求,他俯身,重重地向棠满磕了个头,触到冰凉的地牢间冰凉潮湿的泥土,久久不曾抬起。
墙上的悬赏告示被一双双手粗暴撕下,官兵骂骂咧咧地抱着损毁了的纸张离去,无意间散落一张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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