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辨不清方向,但凡绝对地靠右走,就不至掉入排水沟中。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密集的民居住家的摆满杂物的小巷,忽觉前方巷口有亮光闪烁,也似有人声隐隐传来,一股神秘的气氛袭染了他,刘潼立时提了一口气,几步来到巷口,他刚要冲上去,却感几道刀光闪过,金属相撞的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中传的很远。刘潼赶紧又缩回身观望,名副其实的五月末,没有月光,晦暗的星光也被隐去,凭他做祠部郎中三年来的直觉,似又将是多事之初夏,朝中又不知将会发生什么大事。近几日来,他心中就有忐忑,但朝中朝外至今无明显征兆出现,自然不能与他人言,更不能禀知圣上。况且圣上近日服食仙丹剂量加大,神智似乎都不大清楚了,如何能信他的无据之词。外面的对话打断了他的狂乱思绪,就听一人言:

“你这老儿以为背靠大山,就能永远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妄想!你的靠山就要倒了,哈哈哈,可惜你是看不见了,今夜,就是你的忌日。”另一有些苍老的声音怒斥道:

“你等狂徒,何日能懂得大局大势,无非充作某些伎俩之人的走狗,了此一生,今日想我李德裕不幸落入你等这首,要杀要剐,就来个痛快的吧!”李德裕!李宰府,如何在此?就听那人笑:

“哈哈哈,岂能让你这险恶奸人就此草草了事,总得死个明白,想你力促改撰宪宗实录,圣上受你迷惑,命当时任史官的我父删改你这奸人之父李吉甫在元和年间不善之事时,我父因坚决不愿更改,被你派去的杀手残忍杀害,你和你那奸人之父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今日吧!”李德裕大惊:

“你的父亲是?”那人再次大笑:

“一个小小的史实编纂小吏,怎能入你宰府的法眼,告知你也无用。”李德裕诚恳地急言:

“那你务必不要着急,且听我解释,841年,我确出于一己之私念,奏请圣上改撰宪宗实录,时人非议如潮,但是出于对我的恩宠,圣上还是批准了此事,只是,我并未听闻有人力拒此事,也从未派出杀手去杀过什么人,这,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那人哼哼冷笑几声,虽隔数尺,刘潼还是感到了暗夜里从那人的冷笑里传来的汩汩寒意:

“所以说,就是告知你实情,你也不会知道我父亲的名讳。”李德裕黯然说:

“六年前的那个决定,确已令我内疚多年,史实岂能随意任人篡改,最起码的历史真相,我这样一个位居高位之人都不能坚守,实在是汗颜。枉我苦读半辈子的圣人书,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天下之人,悠悠之口,岂能说堵就能堵住的?更不能原谅的事,我竟然间接害你父亲丢掉了性命,真是越发地不可原谅了。”李德裕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偏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任你说得沉痛感人,天花乱坠,我今日也不可能饶你性命,拿命来!”刀光闪起之时,说时迟那时快,刘潼已跃身而起,提气,展轻功来到二人面前,其时,若不是那行刺之人奋然举起的刀,被隔墙伸出的一根缠树的藤条羁绊了一下,刀落时偏了方向,飞过的刀锋只是砍断了李德裕的半块袍袖,刘潼赶到时,援救李德裕之事恐已是回天无力。那行刺的彪形大汉懊恼地发愣之时,刘潼已冲过来,手起刀扬,磕飞了那黑布拭面之人的刀片,那刀瞬时应声飞起,插到了隔墙伸来的大树杈上,那人见手中没有了可杀人之器具,竟然伸出如钩双臂神速地掐上了李德裕的脖子,害的已近半百的老人立刻赤目外凸,无法呼吸。刘潼不容自己迟疑,立刻拔刀劈向那人的右臂,立时血入井喷,一只着黑衣的手臂掉在三人脚边,喘着粗气又兼咳嗽不止的李德裕被搭在自己脚面上的手指骇得几乎背过气而去,偏那人不仅不管断臂,忍着剧痛,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臂哆哆嗦嗦地又掏出一把匕首,毫不迟疑地再次拼力插向李德裕的前胸。只是由于已被砍伤,血流过多,左臂已经没有太大力气,匕首仅仅浅浅地插了一下,那人就仰面倒去,下滑的手中匕首顺势划开了李德裕胸前单薄的朝服。刘潼丢下手中的刀,快速奔上前去,察看李德裕的伤势,发现仅仅是划了一个很浅的伤口,才轻轻松了口气。随后他立刻顺手掀起自己的外袍,在自己的内衣襟上撕下一个长布条,替李德裕围胸包扎了一下,才退后一步,弯身行礼讲话:

“请恕在下来迟了,让李宰府受惊了,还好您的伤不重,只是,还请恕在下实无分身之术,不能留他性命。”那李德裕毕竟经历过无数生死场面之人,惊魂未定却还是慢慢地说:

“你能从此亡命之徒手中把我救下,实属奇迹,我怎可能再强求你留他性命,你已尽力,天各有命,他既去了,就让他去吧,嗯,你是谁?”

“在下祠部郎中刘潼。”

“哦,实在是谢你救命之恩。”李德裕有些虚弱地说。刘潼再次弯腰行礼,谦卑地说:

“李宰府客气,举手之劳之事,您不必挂在心上。”

“好一个举手之劳之事,老夫真是喜欢你的脾气。今天真是大幸,未死在狂徒之手,还结识了刘祠部郎中,可喜可贺,哈哈。”刘潼也是喜欢上了这个老头,刚刚大难不死,还能笑得如此欢畅,两人在夜色还寒的冷风里相视而笑,李德裕忽然问:

“只是,为什么如此打斗,已出人命,夜禁巡查的金吾士却一直没有出现?”

这个问题刘潼当时回答不出来,后来也没有答案。但是经过了这一件事,李德裕对这位年轻人的胆识和决断有了深刻的认识,两人成了忘年之交。适时,党项羌叛乱开始了,朝廷迅速组织讨伐。偏偏军中缺乏口粮,太仓空空如也,李德裕一来了解刘潼才干,二来也想给这个年轻人一次机会,趁机重用他,就向圣上启奏,“河湟供军,非子莫属。”朝廷当时就命刘潼为供军使。也是刘潼命好,天助于他,刘潼本是浙西观察使刘逻的曾孙,而他这个曾祖有一个世交祖辈居住在河湟,是当地的一个很有权势的世族,刘潼孤身夜闯河湟,联系上该世族,其人虽长年生活在西戎之地,却如杜牧诗中所言“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一样,一心朝向大唐,经刘潼这么一联,该世族首领立刻号召众人,捐出千石粮食,充当军粮,并内应此役,使河湟一战顺利收复失地。被收复的河湟,急缺将领,在李德裕的斡旋下,调师屯守,仍由刘潼来负责军需供应,刘潼不负所望,每件事都干的很漂亮。应该说,李德裕给刘潼铺好了未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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