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在天边挂了才两个时辰,阿娆已下了朝换好衣服到二公主府来了。刚穿过垂花门就听见袁颐在喊“大姨”,甜糯的嗓音把阿娆的心都叫化了。 袁颐张着胳膊走得摇摇晃晃,两个嬷嬷在后头跟着。阿娆把她抱起来,袁颐便把胳膊环在她脖子上,往她脸颊啄了一口。阿娆高兴极了,一路抱着她走。 彼时袁菀正在苏婥屋里陪她说话,见阿娆来了忙起身行礼。阿娆略打量了她一眼,上回去她的婚宴,她盖着红盖头,只听苏婥夸过她这小姑子斯文端庄,如今一看确实是个娴静的女子。 袁颐扑到苏婥怀里喊娘,苏婥抚着她的脑袋,让嬷嬷把小袁欣抱过来给阿娆瞧瞧。 一身奶香的小人儿,攥着拳头闭眼睡觉,睫毛像扇子似的轻轻颤着,和袁颐刚出世的时候一模一样。 阿娆还没瞧够,苏婥就让奶妈把孩子抱下去,又让袁颐跟小姑姑出去玩,她憋了一肚子话想和阿娆说。 袁菀笑着抱起侄女,她心里明白,她的夫君立场未明,两位公主说的话或许会关系到朝政,她得避嫌。 人一走苏婥就拽着阿娆的手抱怨了起来:“你可算是来了,快憋闷死我了。” “怎么了?你又不是头回坐月子。”阿娆没当回事,懒洋洋打哈欠。 苏婥摇晃着她的,让她好好听自己说话:“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委屈,刚生完袁欣,婆婆就催着我给袁青纳妾。也不知是不是想气死我,直接给她儿子续弦!” 阿娆讶得啊了一声,虽说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事情,可是驸马爷们从一而终也是寻常事情。既想攀龙附凤还想左拥右抱,天底下哪有这等美事。袁夫人也是大户出身,不该不懂这道理吧? “不就是没生儿子吗?”苏婥委屈巴巴的,她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等委屈,偏的那人还是她夫君的生母,半句也不敢还嘴。 阿娆气得眼睛都红了,袁青能娶上苏婥那是几辈子修来的,不好好把她当菩萨供,还敢让人受委屈,这口气她可咽不下:“我找她说理去!” 阿娆说话间已站起身要去找袁夫人,苏婥赶紧拦着她:“别去了,我抱怨两句就没事了,好歹是我婆婆,闹起来岂不教袁青难做。” 阿娆仍是不忿,她的皇妹怎么能任由旁人欺负,苏婥拽着她说了好些好话才把人劝住。 “明明是让你来安慰我的,怎么反倒我劝起你了。”苏婥嗔道。其实,见阿娆如此关心自己,她那些委屈倒是平息了不少。 “我哪会安慰人呀。”阿娆撅噘嘴,还是觉得苏婥太窝囊。 苏婥只是笑笑,没敢再和她提这事儿,生怕阿娆把自个的婆婆拉去打板子。可阿娆打小就记仇,梁子结下了不去闹一闹心里不痛快。借口宫里事忙早早告辞,一出门却打听起袁夫人人在何处。 袁夫人这几日就住在公主府,说是要帮忙照看袁欣。阿娆心里冷哼一声,府里一大帮婆子嬷嬷在,哪劳得上她。 阿娆说要与袁夫人打个招呼,让家丁引路。 袁夫人正在水榭听曲,公主府建得阔绰,又养着戏班子,不听听曲儿岂不浪费。阿娆刻意不让人通报,走到水榭旁才出声:“袁夫人好雅兴。” 袁夫人正跟着调子哼哼,乍一听还当是谁家姑娘如此不识礼数,回头一看竟是娆公主,惊得险些没坐稳,慌忙起身行礼。 阿娆笑着迎上去,甚是和气地把人扶起来,说:“袁夫人不必多礼,您是我皇妹的婆婆,也是我的长辈呢。” 袁夫人陪着笑,本以为手握大权的娆公主是个厉害人物,见她这般谦恭,提着的心也就降下了。 “本宫原是来见阿婥的,听说袁夫人也在就过来跟您打声招呼,没打扰您听戏吧?” “怎会呢。”袁夫人笑说,“您快请坐。” 阿娆不打算跟她撕破脸皮,免得苏婥为难,反正绵里藏针的绝活她在宫里也练得炉火纯青了:“近来二驸马帮了本宫不少,袁夫人教子有方,本宫早想来见见您了。” “公主过奖了。”听阿娆夸自己的儿子,袁夫人更乐得如旁边的桂花般灿烂,腰杆也挺得更直了。 阿娆把玩着飘落的桂花:“要说这‘际遇’二字可真是奇妙,烁京城那么多公子哥,偏是您的儿子娶了我的皇妹。要不他们俩这姻缘,二驸马的才华兴许可就埋没了,您说是不?” 这话可就不那么中听了,袁夫人脸上立时挂不住。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文采飞扬,出人头地是理所应当的,怎么能是沾了苏婥的光。 “当初阿婥央本宫让袁青当科举主考,本来以他的资历是担不起的,可本宫一想,他毕竟是本宫的妹夫,又是袁颐的爹,本宫也盼着他能封侯拜相,给阿婥长脸呢。”阿娆淡淡笑着,瞧袁夫人那下垂的嘴角便知她听明白了,见好就收,“好在二驸马也真是有本事的,没辜负本宫所托,说到底也是袁夫人您教得好。” 这回袁夫人的笑容便有些僵硬了,她教得再好,也没苏婥的关系顶用。 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苏婥这长公主的身份有多贵重,可自己就袁青这么个独子,苏婥连着生了两个姑娘,她怕袁家无后,对苏婥难免就不那么体贴了。 “阿婥总念叨着,说您待她好,她没什么能回报的,就想着给您请个诰命。”阿娆故意顿了顿,袁夫人的眼睛骤地亮了,心脏提到了喉咙眼。官家太太,谁不盼着封命妇,出去吃席也能高人一等。 阿娆轻叹了一声,说:“您别瞧我当着监国,其实心里还是偏疼我这皇妹的,她都说话了我哪能不答应呢。” 袁夫人这回笑得比之前更实在了,眼角的褶子把粉都挤散了,千恩万谢的,又留阿娆在府里用膳。 恩威都施过了,阿娆懒得再与她说客套话,推说国事繁忙该回宫去了。袁夫人亲自送她出府,又让当心台阶又帮她拨走身上的落叶,客气得渗人。阿娆越走越快,逃难似的。好容易到了公主府门口,她却突然定住了。 枯藤缠绕的白墙前、黄叶翩落的古树下,立着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唇角是她熟悉的弧度。 那人那树,几乎融成一道景。 “公主您怎么了?”袁夫人见阿娆站了半晌不动,以为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袁夫人回去吧,不必送了。” “这哪成呢,您……”她还想着再殷勤点儿,免得阿娆将事情忘了。 “本宫遇见了故人,且有几句话与他说。” 袁夫人环视一圈,并没见着哪个官家打扮的人物,却见娆公主径直朝前走去。 “沈公子是来找本宫的?” “公主没来找我,可不得自己找过来了。”沈遇拱手躬身,人来人往的街道,不好跪地叩头。 阿娆挑眉看他:“我为何要找你?” 沈遇微低着头,朝前走了半步,秋风过,一缕清甜的梨香掠过鼻尖。阿娆喜欢桃李香气,便是肃秋也不换。他低声说道:“公主从我这儿得了砂金矿的消息,怎么连一个‘谢’字也吝啬?” 阿娆诧道:“你不是喝醉了吗?” 沈遇抬眸,眼底像藏了条星河:“确实是醉了,所以才来公主这儿问个明白。” 阿娆知道自己被套了话,忿然扭头打算回宫,沈遇喊道:“公主真不打算谢我?” 阿娆无动于衷,抬起了左脚。沈遇又道:“就不想再多从沈某这里再问出点别的?” 刚离地的鞋底又踩回了原来的位置,扬起的尘土全落在鞋面上。阿娆歪着头狐疑看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难道出卖主子也会上瘾? 沈遇一语不发,朝着不远处的茶楼走去,那是阿娆常去听说书的地方。 阿娆立在原地,呆望着他的背影,他想说什么?公事还是私事?会不会是个圈套? 犹豫再三,阿娆还是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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