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碧玉砌的棋盘,其上零星分布着由白玉和墨玉做的棋子,魏珩一手执一个颜色的棋子,左手落下再抬右手,自己和自己对弈,外人看来枯燥无味的事,他却乐在其中。 常远站在门口敲了三声,世子没有应,常远如往常般推开了门,轻手轻脚进屋禀报:“三爷方才叫人传话过来,问爷今日可有空闲,他想跟爷切磋棋艺。” 常远说这话自己都觉得好笑,三爷的棋艺就跟他的学问一样极其平庸,莫说跟世子爷差距悬殊,就是和自己对弈,三爷也未必能胜。 是以,两年前世子爷被三爷烦得不行,不到一刻钟就将三爷杀得片甲不留,三爷便再也不敢来找世子爷下棋了,过了这么久,三爷又突然找上门,让人想不怀疑他的动机都不行。 常远不由想到在别院听到的传闻,下人们私底下都说三爷被菀娘迷得晕头转向,得知菀娘被王妃赐给了世子,他当即去找王妃理论,差点和王妃吵了起来,气得王妃对这个极其宠爱的小儿子下禁令,一个月内不准三爷出现在她面前。 以三爷对菀娘那种鬼迷心窍般的执恋,找到世子这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这种话是断不能跟世子讲的,世子对菀娘的态度本来就很迷,要是得知三爷的心思,迁怒到菀娘头上,认为她是那种勾搭主子水性杨花的女子,那就不妙了。 但愿三爷是真的想跟世子爷一较高下,潜心研习棋艺两年,等棋艺突飞猛进再找来。 但愿是这样! 毕竟是嫡亲的弟弟,世子和三爷的关系说不上有多亲厚,但只要三爷不触犯到世子的忌讳,世子对这个弟弟还是有一定容忍度的。 “就说我今日忙,改天吧。” 跟之前回复太子的态度不同,温和了许多,没有将话彻底说死。 常远暗暗松了口气,能缓一天是一天,兴许过些天三爷遇到别的妙龄女子,将菀娘忘在了脑后,那样是最好不过的。 这件事放下了,常远又禀告另外一桩:“王妃院里的管事马婶在外求见,说是奉王妃的命令传话于菀娘。” “传话?”世子抬眼,注意力稍微从棋盘上转移,“那就叫她传给你,你再把话带过去。” “这,”常远面露难色,“马婶说,王妃要她亲口把话交代给菀娘。” 世子笑了,却比不笑的时候还要令人发慌,“那就让王妃亲自过来,亲口告诉她,岂不更加省事。” “是,小的这就去回。” 常远转过身往外走,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府里这对最尊贵的母子,偏偏最爱彼此较劲,最后苦的是他们这些带话的下人。 “等等!” 常远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背后世子冷冷的一声,他立马转过来,恭恭敬敬低头,瞥到地上一个纸包,觉得分外眼熟,赶紧弯腰捡了起来往袖子里一塞,暗骂自己粗心大意,随手带出来吃着玩,竟忘了放回屋子里。 “你的?” 常远觉得世子声音更冷了,正要回是的,可一抬眼看到世子盯着自己的凉凉眼神,脑子一蒙,原原本本吐出:“这是菀娘做的零嘴,之前小的送东西去竹屋,她正好多做了一些,就给了小的当作谢礼,香巧也在场,她拿的比小的还多。” 只是礼尚往来,并非私相授受,世子可别想多了。 最怕气氛突然安静下来,特别是在世子房内,每一瞬间都让人感到窒息。 “好吃吗?”这回世子多说了一个字,话里的冷凉,却让常远有种六月天飞白雪的即视感,浑身不寒而栗。 常远很想实诚的回一句非常美味,可看世子那要笑不笑的样子,他又觉得这样说可能不太妥当,于是换了一个中规中矩的词:“还,还行!” 世子听了勾唇一笑,然而常远宁可他不笑,因为世子穿上木屐下榻,一步步向他走来,那厚重鞋底踏到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这一声声的传入常远耳中,就像踏进了他心里,他的魂儿都快被踩碎了。 世子走到常远身侧,身量比常远稍高,侧首垂眸看他:“你觉得那菀娘容貌如何?” 常远心头咯噔一跳,感觉体内的血液都在逆流,越发猜不透主子爷的心思了。 即使常远打小跟着世子,自认比他人更了解世子,可有时也实在很难理解世子的一些古怪行为,譬如舒舒服服的靴子不穿,非要学那前朝名士,只要不出门便只着木屐,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再譬如世子如今这句话...... 菀娘自然是美的,还是极美那种,第一次见面便看得他晃神。 可他能这样回世子么? 直觉告诉常远,不能! 常远收回心神,谨慎小心的说:“菀娘是王妃赏给世子的侍婢,美不美,也该由世子来评判。” 世子锋利如刃的目光直直盯着常远,忽而又是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貌似欣慰却让常远心颤的口吻道:“到底还是年纪大些,比你弟弟懂事。” 这个弟弟,自然是指常安了。 常远连忙将脑袋压得更低,诺诺的回:“小的以后必定严加管教常安,教他谨言慎行,决不让他再做蠢事。” “蠢点也好,太聪明,未必是福。” 世子转而又是这么一句,常远只觉背后冷汗涔涔,世子这是在警告他吗?嫌他太聪明了? 常远实在摸不准世子爷的脉,只得战战兢兢的回:“主子说得对,小的自当谨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 魏珩又在常远脸上盯了片刻,才慢慢吐出:“你先下去吧。” “是!”常远如释重负,双腿已然有些发软,几乎是飘着出屋。 到门口时,世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常远疲软无力,差点腿一弯给跪了。 “将马婶带到竹屋,既然是王妃的口谕,那就让她一字不落的传到。” 世子忽然改变主意,正好解了常远的烦忧,忙不迭应下,脚踩风火轮似的火速撤了出去,唯恐世子说风就是雨,转眼又变卦。 常远将马婶带到竹屋前,让她自己进去找菀娘,他则不作停留转身先离开了。 一是王妃传话,他不方便旁听,二是世子说的那些话,实在让他忌惮,往后还是少来这里为妙。 马婶第一次进入世子的私人地盘,稀罕得不行,左瞧瞧又右瞅瞅,这摸摸那闻闻,就跟乡下人进城似的,刚踩上台阶往上走,一只大白鹅忽然从屋里冲了出来,扇着一对大翅膀飞扑向她,两脚离地猛地跳起往她脸上蹿。 “啊,哪来的小畜生,滚开,我的脸,菀娘,菀娘,你给我出来,快出来!”马婶扯开嗓子歇斯底里的大喊。 菀娘和香巧急忙赶过来,就见大白鹅跳上了马婶脑袋顶拼命的啄,将她盘着的头发全部弄乱了,披头散发跟个疯子似的。 这画面别提有多滑稽了,菀娘和香巧忍俊不禁,可又极力憋住,菀娘抓了一把稻谷,放到走廊角落的小瓷碗里,提高声音冲大白鹅喊:“花花,快过来,这里有你最爱吃的稻谷哦!” 大白鹅听到菀娘的声音,扭着细长的脖子朝她看,扑腾翅膀从马婶身上飞下来,嘎嘎嘎欢乐叫不停,朝它最爱的食物奔过去。 马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龇牙咧嘴,情绪几乎崩溃,看菀娘的眼神也特别凶狠:“我要杀了这小畜生,放干它的血炖汤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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