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

第六章（4）　　临近春节，广州西关瑞气呈祥，天气冷的干涩，青石板街显得甚为爽洁，石板的纹路清晰可辨。方楚惜每日到西堤边上的圣心大教堂协助约翰神父做些赊救济穷人，派送食品衣物的事务。　　圣心教堂门前早早就站满了人。约翰神父见到她，向她走来，“方小姐，今日来得这样早。”神父在广州生活多年，广东话讲得非常流利。　　“神父，早上好。今天似乎比较多人。”　　“冬天，生病的人就多了起来。刘医生在内堂义诊，方小姐过去协助他吧。”　　“好的，我恰好带了些医治风寒的药物。”　　“方小姐，心怀慈悲，阿门。”　　方楚惜笑了笑，往内堂走去。　　刘家华，生于1903年，21岁从浙江医专毕业后，赴德国留学，24岁取得医学博士学位，翌年回到广州，任职于广东陆军医院。刘医生带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刘医生，广州有你这位医术精湛，又热心肠的医生，真是广州人民的福气。”　　刘医生腼腆一笑，“哪里，帮助别人，自己的心灵也会得到释放。”他吩咐来的人排好队，“大家放心，我保证你们一定可以看到病，也一定有药吃。”　　“刘医生，你真是大好人啊！”来治病的人无一不感激流涕。　　方楚惜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刘家华，有善心的男人很有魅力。　　刘家华看完一个病人，会把处方递给方楚惜，她便会帮忙配药，工作虽繁琐，可忙碌让她暂时忘记了心中的哀愁。就这样忙碌了半个上午，她也丝毫不觉得累。　　“好了，你的药。”她抬起头，把药递给前面的女人，有些惊讶，“是你？”　　今日，她留着齐耳短发，从穿着棉麻的花布衣，脚上穿着一双木屐，这样的她一点风尘味都没有，反倒有些像水上人家的渔家妹子。她也有些惊讶，转而轻笑，“方小姐，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刘医生倒也善解人意，“遇到熟人啦？不如叙叙吧，忙了这么久，大家都休息一下。”　　方楚惜看着邓清莲，“你生病了吗？”　　“没有。只是家里的奶奶得了风寒，想给她带些药回去。刘医生医术高明，大家都信任他。”　　“那位陈太太有再去找你麻烦吗？”　　“没有了，陈先生也许久没有来陈塘了，估计是洗心革面了吧。”　　“你这身打扮很清纯呢！”　　“我下午就要坐火车回韶关老家，奶奶和弟弟等着我回家过年。他们一直都以为我在广州是给有钱人家当妹仔的。”　　“你还有弟弟？”　　“是啊，我弟弟很聪明，读书成绩很好。我每月寄钱回去，让他安心读书识字，希望他将来的人生会好些。”　　“你是个很好的姐姐。其实，你可以离开那个地方的，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别的工作？”　　“方小姐，我告诉过你，我离不开那样的生活了。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我是谁，我才敢与你交谈，若是在平时，我会装作不认识你的。你纯净无暇，不可因我而丢了名声。”　　“我并没有轻视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好人。方小姐，我要走了。”她突然上前用力抱住方楚惜，“方小姐，谢谢你，愿你一生平安。”　　“那你保重，一路顺风。”　　送青莲离去后，方楚惜转身准备返回内堂，却看见不远处的顾剑程，她惊慌失措地蹲下身子，躲在花丛中。她懊恼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真没出息，你方楚惜做了什么不见得人地事了？凭什么躲着他？”　　恰好教堂的小童寻了过来，“惜惜姐姐，你在找什么吗？要不我帮你找？刘医生在内堂唤你呢。”　　“哦，没有找什么。我这就去。”她边应着边站起身。　　韩景妍梳着精美的发髻，一张精致的脸，穿着长至足踝的旗袍，外穿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勾勒出一流的身材。站在顾剑程的旁边，两人看起来极为般配。　　“顾处长，今日若不是遇见你，我一个人都不知道如何才把这些东西送过来。太感谢你了。”　　“举手之劳罢了，你们西关的女子都那么乐善好施吗？”　　“都？顾处长难道还认识不少我们城西这边的女子？”　　顾剑程的目光落在在前方走来的女子，她今日穿着蓝色棉布旗袍，外套一件西式大衣，眼神清澈，清雅淡然。他在等她开口。　　方楚惜在大冬天双手掌心直冒汗，足见她的紧张。她看了一眼他旁边的韩景妍，她就是那位于小姐吗？真好看，难怪他会去相亲了。方楚惜双手紧紧地交握着，轻轻地从他身边走过。　　顾剑程有些惊讶，她平时见到他总是高兴浅笑的，今日竟然连招呼都不打，莫非是自己日前过分了。　　韩景妍侧头看着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方楚惜，惊讶道，“那不是之前给你送点心的那位小姐吗？这会怎么好像不认得你了呢？”　　“韩秘书，还记得她？”　　“她的点心做得很美味，想必是花了很多心思的。我们西关女子是很矜持的，大概是知道顾处长无意于她，所以她方才连招呼也不打，以免尴尬吧。”　　“韩秘书为何会有这样的看法？”　　“那日，她最后一次送点心的时候，不知为何，去了又折回，想必是看见了处里上上下下都在分她的点心，我当时恰好走出连廊，看见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跑走了。我若是她，见到自己的心思别人糟蹋，一定会很难过的，顾处长，你真会伤女孩子的心。”韩景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这也是我不敢轻易向你表明心迹的原因啊，她心里偷偷地说。　　突然，顾剑程一个急刹车，让她惊呼出声。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日在先施公司，她对自己爱理不理的。他嘴上轻轻上扬，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　　“很抱歉，韩秘书，吓到你了吧？”　　顾剑程把韩景妍送回家后，便开车回到圣心大教堂，他要找她谈一谈。她心里到底想些什么？明明对自己有爱，却又要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难道真如那位刘主任说的，想抬高身价？　　待他回到教堂，方楚惜仍然在忙碌着。他倚在门口，静静地端详着她，她总是很细心地为看诊的人讲解，不厌其烦。他的心里清朗了许多，她对待事不关己的事情都能这样专注，对待感情又岂会三心二意？　　他们都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一个拥抱或许只是礼节上的，却让他方寸大乱，迁怒于她。顾剑程，你还算是男人吗？他嘲讽自己。见她还在忙，于是他走回车上，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等她忙完出来。　　快到中午吃饭时间，大家才算闲下来。方楚惜向约翰神父、刘医生告辞后，打算回家吃饭，不料刚走出门口，就看见顾剑程坐在车子上，吓得她马上退回教堂，从侧门出去。他怎么还在这里？方楚惜，你有点出息好吗？每次见到他都要躲，弄得自己好像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顾剑程等了好一会，她都不见人影，只好走进教堂找她，在教堂只剩神父和几名小童。他走近神父，“神父，你好！请问刚才在这里的那位方小姐呢？”　　“方小姐半个小时前就离开了。”　　“多谢。”顾剑程气结，方才走进并没有眼花，那个转身而去的身影的确是她。他倒是摸清了她的脾性，每次生气，就会躲着他。上次苏小姐结婚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想起那日在财政厅，他态度如此冷漠，她生气也情有可原。也罢，来日方长，先等她消气，再找她道歉，凭她对自己的感情，她一定会原谅他，他自信地如此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