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小姐情不自禁地瞠大眼，她仿佛一点也没想到袁希灿会这么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这样的结论。　　　　“你……我……”白小姐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脸上也明显浮起一抹潮红，袁希灿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因为情绪剧烈起伏而呈现的效果。她能想象得到，此刻的白小姐一定是无法接受这个论断，这个结果跟她的认知发生了完全不一样的冲突和悖论。　　　　白小姐的纠结，并不是那位莫先生是不是真心喜欢她，从始至终她一直都没怀疑过这一点，而在于如果他们再这样发展下去，她可能就要承担成为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的舆论指责，对于一个对自我还是有一定要求和道德底线的人而言，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然而现在袁希灿向她指明，其实莫先生会跟她发生这样的感情交集，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纯粹是因为一种权力男性在职场上的感情游戏，一种出于权力欲望和快感所产生的性征服，这让白小姐怎么可能接受？　　　　“他说过他一直都很欣赏我！”白小姐像是被刺激到了似地，声音微微大声地道：“而且他还总是留下来和我一起加班，我们在一起总会特别开心，还有说不完的话……”白小姐睁着一双妩媚的眼睛，泪盈于睫，仿佛想以此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莫先生是真的喜欢她。　　　　袁希灿没有太大的反应，依然十分冷静地看着她。　　　　“我相信，你们在一起肯定是很开心的，也会有那种强烈的心心相印的感觉，”她缓缓道，像一个开启人神智的旁观者，“但这跟他不会离开他的家庭，继续保持他的好主管、好丈夫的良好形象并不矛盾，你明白吗？在这段关系里，最后受到最大伤害的是你，白小姐。”　　　　白小姐怔住了，她眼神茫然地望向她，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有一种理论，我觉得可以很好地解释你们这种情况，”袁希灿的语气始终带着一种毫无色彩冷静残酷的味道，她仿佛不是在劝慰她，而是在告诉她真相。“很多已婚的高层主管，尤其是像总裁这一级别的男人，通常会把他们的生活划分成两个层次，哪两个层次呢？心理学上发现，一种是符合他们身份地位的‘顶层生活’，另一种是满足他们本能需求的‘底层生活’，这两种生活要保持各自的独立，互不干扰，前者不能被后者抹黑，后者也不能被前者约束绑缚，如果能同时生活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系统里，那么通常男人会觉得自己非常成功，这就像我们国内常说的那句话——‘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说的是一样的意思。”　　　　白小姐紧紧闭住了嘴唇，胸口仍然一起一伏地喘息着。　　　　“对于这些男人而言，顶层生活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核心，关系着他们的公众形象、社会评价甚至身家前途，试想一下，一个大企业的总裁，公然带着他的小蜜乱搞渎职，还有哪个投资者敢信任他吗？一个掌握着公权力的男人，传出他跟自己的地下情人贪污受贿、以权谋私，他的政治生涯还能走得长远吗？所以，婚姻、家庭对他们不仅仅是一个情感上的问题，还是一个利益问题，你看但凡哪个大人物要离婚，不都是闹得天翻地覆、轰轰烈烈？所以，如果不是真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了，一般这样的男人是不会轻易离婚的。”　　　　袁希灿的话，像沉重的石头一样压在白小姐的心口，她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至于那位莫先生，”袁希灿忽然语气一变，脸上微微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我想他也没什么两样，他跟他的老婆是大学同学，感情基础一定是有的，而且很可能还有着两家的利益结合。不过现在也许是结婚久了，难免产生一点倦怠，而且你也说过，他们的女儿刚上幼儿园，孩子也因为上学省下了他的不少空余时间，所以就难免蠢蠢欲动，想往外寻求刺激了，你觉得呢？”她好整以暇地问她。　　　　白小姐眼神开始一点一点变得清明起来，再也找不到刚开始的那种无助和脆弱。　　　　“当然，社会上也不乏有人愿意赌一把的例子，”袁希灿站起来去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说了这么多她都已经快口干舌燥了。“为了达到目的，得到自己认定的目标，有人甚至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用尽各种手段。坦白说，有时候我会很佩服那些人的头脑和心性，如果这种心智用到别的地方，说不定自己早就出人头地，也用不着靠嫁一个金龟婿来给自己富足的生活了。”　　　　白小姐怔怔地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袁希灿决定给她最后一点忠告，她觉得能做的她基本都已经做了。“白小姐，跟自己的上司发生婚外恋，不仅仅是一个情感上的风险，也是一个职业利益的风险，你知道吗？”她不疾不徐地问她。　　　　白小姐好像已经对她的话都免疫了，下意识地摇摇头。　　　　袁希灿挑眉一笑，“在你们还是一对亲密情人的时候，职场上的隐私、秘密不可避免地是会互相分享的，所以你作为他的身边人，自然是最了解他的，甚至很可能还掌握着他的弱点、黑料，但是当这段感情不存在了呢？权力男人会怎么处理这段关系，怎么处理你这个人？为了安全，为了尽可能地保障自己的利益，他只会牺牲掉你，而不是放你这么一个不定时炸-弹在自己身边，这无关感情或真心，这是每个稍微有点智商和地位的人都会做出的选择。所以，你现在该担心的不仅仅是能不能跟他走到一起，还有你的职位，假如你们最后分手了，你会不会被他以各种理由调走甚至辞掉？白小姐，我想你能进这家证券公司也不容易，不要到时候不但感情没有了，最后连个安身立命的工作都丢了。”　　　　白小姐不经意地想起最近莫先生总是跟她抱怨那些工作上不顺心的事、自己想往上升但是还有其他资历更老的人压在他上头、因为不走运和疏忽在工作上出现的问题……她的脸上倏地变色，现在这些事好像听起来没什么，莫先生也只是在跟她说心里话，但是眼前的这位调解员说得没错，感情好时自然无话不谈，甚至还是一种亲密的象征，但万一翻脸了呢？　　　　在职场上，一旦翻脸，这就是赤果果的把柄，活生生的黑历史，有哪个敢被人传出去？所以职场上的事永远是最微妙也最复杂的，包括感情。　　　　她呼吸一窒，好半晌才慢慢地舒出一口气，握着自己的拳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的腿脚完全是麻的，差点站都站不稳。　　　　“谢谢你，”白小姐感激地朝袁希灿深深鞠了一躬，笑着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雨过天青拨云见日般的通透和绚丽，袁希灿不确定那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恍然，还是一种找到未来方向的笃定。“真的谢谢你，果然我没有白来……”　　　　她的话稍稍让袁希灿好奇了一下，“请问你是怎么会来我们晴光街调解室的？你就住在这附近吗？”她总觉得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生一个人跑来怎么看怎么奇怪。　　　　白小姐摇头，坦诚道：“其实我是在一个微博上无意看到的，这段时间我为了跟莫先生的感情辗转反侧，经常上网找些相关的新闻和信息，没想到看到一个博主说，纠结了她几年的心病和痛苦终于结束了，她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和答案，然后我仔细读了一遍，她说是你们调解室帮助她的。”　　　　袁希灿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因缘际会。那个博主……会是张慧芬吗？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人。　　　　因为她的心理调解，所以张慧芬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和答案吗？那段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婚姻，终于让她解脱出来了吗？袁希灿无法确定这一点，但不管是不是，至少他（她）提到了晴光街调解室，这说明他们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是在造福曾经来过这里寻求帮助的人的。　　　　“很高兴帮到你，”她抬起眸，意味深长地对白小姐颔首一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