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回到望月宫,已是半月之后。  步入大殿,却看到宫中的所有人都守在殿中。  她怔愣了一下,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望月宫历来为清幽之地,宫中之人除奉命办差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所居之处各自修习,很少在大殿之中聚集。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落雨师姐,发生什么事了?”终于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身影,“怎么大家都到殿上来了?”  “飞雪?”被唤作落雨的女子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又惊又喜,“你回来了?太好了!你可算回来了!大家都在盼着你早日归来呢!”  “师姐······”飞雪看着平日端庄沉稳的师姐如此激动,更是一愣,“到底怎么了?我离开的这几月来,发生了什么吗?”  “飞雪!”落雨正要回答,殿后却传来一个更为激动的声音。  冰凌疾步从殿后走出,几乎是小跑着,奔到飞雪面前:“你终于回来了!你一走就是几个月,听闻你受伤了,还被沧延少主挟持,大家都担心死了!”  提及远在漠北的那个人,飞雪双眸黯了黯,垂下了头,“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回来就好。”冰凌不再寒暄,正色道,“望月宫的大小事务,都等着你来主持呢!”  “我?”飞雪更是不解,“那师傅呢?”  冰凌叹了口气:“师傅重病不起,已经多日。”  “什么?!”心中如平地惊雷,飞雪全身一震,随即便往后殿奔去。  “你去哪里?”冰凌连忙拉住了她,“皇宫里来的太医正在给师傅诊治,现下不能进去。”  正在飞雪焦急之时,一个老者从殿后走出,从衣冠服饰上看,定是太医无疑。  “大人!”飞雪迫不及待地奔到老者面前,“我师父怎么样了?”  “哎,”老者捋须叹气,“宫主多年操持,积劳成疾,现下又染了风寒,这一病,不知还能不能恢复······”  飞雪一听,再也按捺不住,欲要再次奔向后殿。  “姑娘且慢。”这次拦下她的,却是身穿官服的老者,“宫主大病卧床,极为虚弱,不能受风。”  “可有什么办法?”飞雪更加慌了,连忙问。  “办法么······”老者想了想,看着面前的飞雪,猛然想起了什么,“是了!飞雪姑娘这次远行,不就是去取千年玉兰的么?宫主若能服下玉兰,不管是劳疾还是风寒,均能治愈!”  飞雪顿时面色煞白,愣在当场,怔怔然不知说什么好。  “飞雪,你怎么了?”一旁的冰凌担忧地问,眼里满是焦急,“快把玉兰拿出来啊!”  “玉兰······被我服了。”飞雪难为情地道。  “什么?!”众人大惊。  “当时我在明洞山遇刺,血流不止,沧延的少主为了救我,就在我昏迷时把玉兰给我服下了。”飞雪硬着头皮解释,当即跪倒在地,哽咽,“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现下怎么办?怎么办!”  “姑娘不必太过自责。”一旁的太医缓缓劝道,将飞雪从地上扶起,“能具有这种药效的,不是只有玉兰。老夫方才想起,翊山冰莲,也可以入药。”  “翊山冰莲······”冰凌思忖了一下,当机立断,“飞雪,你在这里主持事务,我去将冰莲取来。”  “不!”飞雪斩钉截铁地道,“师姐留在这里,我去取!”  “飞雪······”  “与我相比,师姐更适合坐镇宫中。”飞雪正色道,随后叹气,“师姐,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飞雪虽被宫主收为门徒,但作为掌事者所必须具备的决断与魄力,却是冰凌更胜一筹。  “好吧。”冰凌颇为为难,但在一阵思忖之后,还是答应了,“翊山还在大雪封山的时节,千万小心,师傅已经病了,你不能再有事。”  “知道了,谢师姐关心。”飞雪允诺,“我这就去准备,即刻出发。”    遣散了众人,冰凌与太医回到后殿中。  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公孙谨,冰凌从怀中掏出钱袋,递给旁边的老者:“干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谢过冰凌姑娘。”老者接过钱袋,“那,王爷那边······”  “替我转告恭亲王,让他立即派人去天山行刺。”冰凌吩咐道,眼中泛起一层杀气,“本派术法,均为纯阴之术,修为越高,便越是畏寒。这,便是所谓的反噬。”  “天山不同于明洞山,那种苦寒之地,飞雪一旦寒气入体,便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三月三,中原已然回暖,草树抽出嫩箭,一派盎然春意。  每年的上巳节,依照梦华礼制,都要在宫中举行祭祀,以求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微臣敬陛下,”宫宴之上,迟琛明跪坐在侧,将酒尊举过头顶,“助陛下龙体安康。”  面对臣下的敬酒,柳靖瑜手握酒尊,抬袖掩面,一饮而下。  不经意间,向着身侧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人随即会意,悄然退下。  酒过三巡,柳靖瑜放下酒樽:“恭亲王。”  恭亲王起身,走到大殿正中,行礼:“陛下。”  “朕听说,你私下调兵,准备出兵沧延,是也不是?”柳靖瑜问道,眸中射出森然冷光。  恭亲王躬身垂首,神色从容:“是的,陛下。”  “谁让你私自调兵了?”柳靖瑜怒道。  “陛下息怒。”看见皇帝龙颜震怒,众大臣立即齐齐跪了一地,可恭亲王却依旧面不改色,“只是进攻沧延,事实机不可失。还请陛下宽恕。”  “宽恕你?”柳靖瑜话锋更是犀利决然,“你入朝多年,可知私自调兵乃是大罪?如我今天宽恕你,日后谁都会私自调兵,到时候,朕作为这一国之君,威仪何在?来人!”  “在!”  “恭亲王无朕之虎符,私自调兵,即刻下狱,听候发落!”  早已守在殿外的人马鱼贯而入,却不是向着恭亲王,而是朝着柳靖瑜奔去,片刻便将柳靖瑜团团围住。  柳靖瑜心下一惊,猛然站起。  “皇弟,”恭亲王冷笑站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除掉我?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了!你身边许多内侍,都是我的眼线!你下达什么旨意,私下召见了哪位朝臣,甚至你的起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完,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剑,便向着坐在侧位的迟琛明猛地一掷。  “爹!”迟琛明倒地的刹那,迟凝幽心神俱裂,崩溃般地喊道。  忽然,立在她身边的一人伸出手来,捂住了她的嘴。  “要想活命,就别出声。”那人小声道。  迟凝幽一愣,随即会意,强忍心中悲痛,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一切发生在不经意间,殿中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柳靖瑜与恭亲王身上,对于侧面席位上发生的事情,自是没人注意。  “是,我是想坐在你的位置上。”恭亲王笑得越发森然,“但我还不想这么早翻脸,今天的一切,都是你逼的!”  “你以为你能吩咐谁?梦华的兵马,朝中的大臣,除了刑部尚书站在你那边以外,剩下的,都是我的!”  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柳靖瑜失了神,踉跄着步下台阶,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成王败寇,输了今日,便是输了一生。  “来人,”恭亲王断然吩咐,“陛下龙体违和,送陛下去寝宫歇息;迟琛明谋逆行刺,已被当场诛杀,念在迟贵妃侍奉帝侧多年,免其一死,打入冷宫,剩下的迟家人,从上至下二百余人,全部诛杀!”  方才闯进来的人马,听闻旨意,立即奔出大殿,唯余迟凝幽身边的那人,从始至终,一直侍立在那里,不曾挪开一步。  “走吧。”那人淡淡说了一句。迟凝幽闻言起身,忽然一阵眩晕,眼看便要摔倒。  旁边及时伸来一只手,将她扶住。  迟凝幽站稳的瞬间,那人随即抽开手,拔出腰间利刃,做催促之意。    夜深人静。  窗外,一轮孤月悬于正空。  除了掖庭与牢狱,冷宫是皇宫之中最不堪的地方,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从这里经过,更是不会有人来到此处。  这里本极是安静,但迟凝幽却彻夜难眠。  夤夜,更深露重,她在黑暗之中抱膝而坐,将身子蜷缩成一团,默默流泪。  一夜之间,迟家就这么倒了。她因为是帝王之妃,才勉强苟活。  连花落都能听闻的静夜,她仿佛能听到宫外的迟府里,那个她曾经生活过的迟府里,痛哭惨叫的声音。  她很想放声大哭,可是她不能。哪怕心里再难受,甚至接近崩溃的边缘,她也不能哭出声。  “如果你宁愿去死,迟家的人泉下有知,定会瞧不起你。”那人将她送来这里时,对她这样说,“想要不枉此生,就好好活下来,为他们报仇。”  “记住,一旦触及权势,不努力向上爬,等着你的,就只有死。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如果你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从今往后,你就听我的,按我说的去做,我会给你最大的庇护。”  “好了好了,不哭。方才我话说重了,我就是想让你明白这个道理。”  “终有一天,你会与我方铭墨站在最高处,受万人景仰。”  那个人,在她面前,对着他起誓。  原来,他叫铭墨。  铭墨。她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现在的她,殊不知,这个名字,将如烙印一般,印在她的心间,直至没入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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