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得星月兼程的多久才到了北塞,我只知道漫漫长途中我一直和绕苓抱在一起,勉强抵挡着风雪的侵袭。车帘上的雪粘连在一起结成硕大的冰面,风吹的时候硬邦邦地响,就像寒夜里妇人的捣衣声。水囊里的水结成冰块,我和绕苓把它放在怀里焐热了才能喝。车子好几次陷到坎坷里,还好培相安排的马夫都有力气将车子抬出来。 锦莫大人见到我很吃惊,但很快给我安排好住所,还将自己的狐裘给了我。多日以来我一直病着,北塞实在太冷了。锦莫大人等到风雪稍停了、我的身体也好些了,才答应让我去祭拜姐姐。但是他有条件,就是一定要陪我去。 锦莫大人一直是个好心肠的人。 姐姐的坟茔很是荒凉,我和锦莫将坟前的积雪扫去,而后将带来的祭品放在上面。我告诉锦莫这些祭品拜祭后可以留给北塞的将士,他们在长冬里存粮不足。锦莫有些不好意思,问我怎么知道的。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其实在北塞这么寒冷的地方驻守,再多的粮食也是不够的。 回城的时候风雪又来了,锦莫将自己的披风盖在我头上,拉着我飞快地跑回去了。 趁着自己的干粮还足够,我想赶快回去,再留下来我会消耗北塞的粮食。可是锦莫还是因为我的病不准许我乱走。 绕苓也生病了。她在城外采雪的时候晕了过去,被城上的将士发现了。 因为北塞寒冷,今年雪下得长久。北塞将士都是用地上的雪煮水喝的。绕苓害怕地上的雪不干净,给我到城外采胡杨树上的雪,结果冻晕过去了。 我让她和我睡一张床,替她焐热冰冷的手脚,她才缓缓醒过来。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不安稳,屋外的风雪声很大。我想象着朔北的狂风刮过空阔雪地,席卷着漫天乌云,呼啸着奔到北塞来。绕苓絮絮地说着梦话,我隐约听到她唤爹,娘,麦田和邻居的大哥哥。我也强迫自己睡去,只是不知道自己梦中呓语的会是谁?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听到狂风撕扯窗板的声音。很快窗板被吹裂了,冰冷的风钻进屋里。我感到肃肃的寒意,却又不想离开被窝去修补,于是忍着睡了。 不知是多久之后,房门被打开了,微弱的灯光摇晃着缓缓移动过来。我睁开眼不由自主地说:“锦莫大人?” 拿灯的人没有说话,将窗板的裂缝用木板掩住,修补好之后便离开了。我一直没看清他的样子。后半夜我终于睡安稳了,睁眼已经是天明。 一些将士在煮着雪,锦莫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远眺。我披上锦莫送我的白兔毛滚边的披风走到他身边,和他一样远远望去。从前寂寞的黄沙被白雪覆盖着,俨然成为银装素裹的长河。巍巍远山默然相对,寒意森森。 正看着,雪地上出现了两个骑马的人,带着一堆的东西向城楼跑来。锦莫向他们挥挥手,对方也挥手致意。我看清了挥手的人是晨立大人,再看另一个时,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风秦。 “风秦大人昨日夜半的时候到的,见到我们粮食不足,便提议和晨立一同到山上打猎了。”锦莫大人朝食时解释道。 朝食宴席上菜肴颇丰,因为有猎物,所以多了许多肉食。将士一同饮酒吃肉,很是欢快。宴席上,风秦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有点淡淡的愧疚。我看见他也很是尴尬,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我想昨夜来的人兴许是他吧,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他会来。 我的病渐渐地好了,便专心地照顾着绕苓。风秦也没有来见过我,虽然我们在外人看来还是夫妻。但我知道锦莫多少是看出来一些的,毕竟当日鬼方抢婚的事他也知道。他知道我心上的人是谁,也知道风秦对我完全只是作为臣子的责任。从前我还是“君主”,而现在我只是他的“儒人”,于是他也不再需要对我毕恭毕敬了。 夜里时不时会听见凄凉的笛声,我想起从前在北塞所听过的原来是风秦吹的。我睡不着的时候也会走到城楼上,偶尔会看见皓月当空。虽然没有那天中秋的圆,但是比起风雪已经好千万了。风秦独自站在城楼对着千山寂雪吹笛,衣袂飘飘,将飞不飞。我站在不远处看他,听着苍凉的笛声。 笛声里有浓郁的乡愁,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有百转千回的惆怅,有世间无知音的孤独······我听着便想哭了。 我想我和他是很像的,可是我们却终究不能相释肝肠、互诉心事。我们看彼此可能就像在看城外寂寞的雪山,远远看去很诱惑,却又难以接近。 绕苓病愈后我便向锦莫提出要回殷都,锦莫说等到十二月冬祀过后再走。我同意了,我也从未曾和这么多人一同过冬祀。 冬祀是殷商最重要的节日,十二月元日是一年的最开始。这日原本荒凉的北塞城内变得有些热闹,将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朝食时看不见风秦和晨立,锦莫笑呵呵地说“他们去打猎了,今晚加餐。” 直到日薄西山,他们都还没有回来。而风雪突然又刮起来,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锦莫登上城楼远眺,等了许久都没有看见人影。狂风吹得玄鸟旗猎猎作响,锦莫让我待在屋里别乱走。我和绕苓静静坐着,突然都有一些难过。 “风雪太大,他们可能被困在山上了。”到了夜晚,锦莫这样和我说。 “大人可以派人去找吗?”我急忙问。 “已经派了人去,现在还没有回来。”锦莫强颜欢笑地将菜夹到我的碗里:“儒人先别担心,吃饭吧。” 我却放下碗,难过地说:“今日是冬祀,他们不在我怎么能安心吃饭?” 锦莫闻言也卸下强装的笑颜,站起来走到城楼上。我们一同看着满天飞雪,犹如两樽坟茔。锦莫害怕我冷,便紧挨着我站着,还将身上的裘衣解下来盖在我们头顶。 他们回来了。 风秦背着冻晕的晨立,还拖着一袋子猎物踽踽独行,就像一个伛偻老者。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雪粒结在他的鬓间,那双眼睛一如剪水寒刃般冰冷。见到他那一刻我的心绞然一痛,泪水朦胧了眼睛。 “晨立冻晕了,快去找热水,给他盖被褥。”风秦抱过晨立对锦莫说道,随即递来那袋猎物。我看见他的衣袖有凝结的血迹。 是夜,菜肴丰盛,但是大家都没有什么食欲。所有人都围在晨立床边,用热水他的擦手脚和额头,替他盖上被褥。我走到风秦屋外,犹豫着。 “谁?”他明显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我轻轻推门进去,他光着上半身,正艰难地包扎着自己的右臂。 “我来吧。”我走过去替他包扎,他顺从着。此时的他就像一只羸弱的小兽,和从前高冷的大亚一点也不像。 “你只告诉我们晨立大人晕倒了,怎么不说自己受伤了呢?”我问道。 “他是因为我才晕倒的。风雪来的时候他将自己的狐裘披在我身上······”风秦的声音低下去,有些难过的语气。 “锦莫大人也是,他将自己的裘衣给我了。”我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假若可以,你跟父王说说,让他给北塞的将士加些粮草和衣料吧······” 风秦闻言冷冷一笑:“原来你来是想求我这个······他是你的父王,难道不是你去求他更适合?” 他的话如同在我心上扎了一把刀子,我还是强忍怒气给他包扎好了,随即便转身离开。 “我会说的。”风秦在背后说。 我转过身去,勉强地笑笑说:“大人如若觉得为难,也不必······”我说到一半便不争气地哭了。 “不为难。” 我抹着眼泪跑出去,隐约听到他的话。 “对不起。”他说。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