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又听说有弟子中了同样的毒,而且还是玉清门的弟子,田七去往那名弟子处想了解一些情况,黎萤和淼淼也在。 玉清门弟子精通医术,按理说比其他弟子更不容易中招,可为什么连他们也难逃此毒手?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中毒的呢? 因为有过先前的经验,田七很容易就猜测是否是食物的问题,但自从发生中毒事件后,所有经手的东西均会用银针试毒,尤其是饮食方面,更为严格,应该不太可能。 “不,还是有可能的……”黎萤想到了更糟的情况。 淼淼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若是银针不能试出,而且我们也不清楚症状的毒,那么这种毒,只有可能是由某种妖毒炼化而来。” 田七道:“太虚宫内不存在恶念之妖,这就代表,叛徒弟子与妖勾结,残害同门。” 黎萤握紧拳头,咬牙:“如果真是如此,此人不仅是我派之辱,更是天下正道之耻!” 田七自告奋勇,想为调查出一份力。 在这之前,厨房已经被里里外外查了个底朝天,可田七还是想亲自查看一番。本派所用食材,全部由玉清门弟子栽种,家畜也是自己圈养,自给自足。做菜弟子,一部分是不特定的,来自各个门派厨艺较善者,也有专门的厨娘伙夫,他们的名录虽归属于某一门中,却并不像其他弟子一样修道练剑,不需要学习任何道法医术。 田七东看看,西看看,一转身,背后站着一个人,吓了她一跳。 枯黄稀疏的头发遮盖不住头皮,眉骨突出却无眉,眇一目,另一目眼角淤积着似乎无法清除的暗黄污垢,大鼻朝天状如豕,上唇割裂形似兔,皮肤像被大火灼烧过的树皮,焦黑干裂,崎岖不平,颧骨高突,下巴与脖子同粗,双臂青筋清晰可见,右手六指,跛一足,个子矮如十岁孩童,躯干上身瘦骨嶙峋,下肢却病态的肿大。 田七极想尊重他,努力使自己不那么震惊,可这个人,长得实在太可怕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反应,只得低头让了让,从他身边溜开了。 随后她问了一位资历较深的老厨娘,得知了此人的身世。 二十多年前,一对穷苦夫妇想尽办法,抱着自己不满周岁的孩子,找到了太虚宫,请求玉清门的治疗。然此婴儿天生畸形,改变外形的方法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且因体质虚弱,手段稍重可能会危及性命,因而仅可用草药日积月累加强体质,丑陋的容貌恐怕得伴随他一生。 这对夫妇希望太虚宫能接纳这个孩子,让他以后留下来修炼,黎湘子暂未许可。太虚宫并不看重外貌,能否加入取决于自身资质与刻苦之道,虽然还是个婴儿,黎湘子已看出此子资质不佳,难成大器,唯有等他年纪稍长,修炼一段时日后再做决定。 夫妇给这孩子取名阿丑,像是极为厌恶,匆匆离开。 根据多年观察,黎湘子断定阿丑不适合修炼道法剑术,因为他难以突破基础层级,又极易遭反噬。经过几番考虑,黎湘子让阿丑到玉清门尝试学医,可他本就愚钝,又不愿刻苦记忆医理,无心医术,只想找捷径改变自己的样子,这种心态使得玉清门拒绝收他为弟子。 这么久的考量过后,太虚宫还是找了那对夫妇,让他们把孩子接回去,和父母一起生活。可他们却拒绝承认这个孩子,太虚宫派去的弟子劝说许久,他们甚至放下狠话,说让阿丑跟着他们,只会被邻里耻笑,不如他刚生下来就掐死他,就算他真的过来住了,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他们不会照顾他,让他自生自灭,迟早饿死得了。 最后,只剩下素未酒愿意收留他,让他挂名在道真门门下,维持生活罢了。 反正无事可做,阿丑自愿在厨房帮忙。老厨娘教了他几招做菜的手艺,阿丑的天赋终于被发掘了,他在原有的菜式上加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做出的菜肴很是美味独特,颇有青出于蓝之味。 因为外貌奇丑,大家喜欢吃他做的菜,却不愿多接触他,加上唇裂,发音含糊不清,小时候的阿丑还能咿咿呀呀学几句话,长大后却越来越沉默寡言,几乎是个哑巴了。 阿丑很可怜,天生残缺,父厌母嫌,无处可诉,看别人吃他的菜,津津有味,称赞一句“好吃”,是他最幸福的两件事之一。 通常,会有专门的弟子来取饭菜,送往各门的膳食堂,有时候忙了,没人来取,阿丑会替大家送去,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他,愿意说句话道声谢,他不知怎么发声回答,垂头默默离开。当然新来的弟子,难免发出一声惊吓,他清楚自己的情况,不会有多余的反应。 “你觉得他很可怜吧?”老厨娘摇了摇头,“在至今为数不多的话语中,他曾说过,他比很多人都要幸运,因为他还有一个朋友。”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盲女月明便是他的朋友。 “也许别人会因为你的容貌而不敢接近,可我是个瞎子,我只会从你的心来判断,要不要和你做朋友。”这是月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与阿丑的人生相似,月明生来双目失明,体弱多病,看不到这世间的一丝光彩,大概因为这一点成了弃婴,被太虚宫所救,归于道真门修道。与阿丑不同的是,除了目不能视,月明生得很美,心灵手巧,又智慧过人,师门所有人都很喜欢她。 阿丑心想,正是因为她看不见,才愿意和他做朋友的吧,不过没关系,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他会用尽所能去珍惜这一辈子唯一的朋友。 阿丑与月明相处时,都是月明在说自己的事,因为阿丑不太会说话,怕声音难听令月明生出厌恶。常听人说,月亮是夜空里最明亮的东西,月明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像她自己取的名字一样,拥有一双月亮一般明亮的眼睛。 听她说话,便是他最幸福的第二件事。 阿丑有了新菜式,第一个邀请月明品尝,她的味觉了得,无论什么样的菜都能做出最恰当的评价,他一遍一遍地尝试,直到月明满意,才算定下最终做法。大家吃饭的时候,他偶尔会听人打趣月明,说“月明好才是真的好”,月明会很自豪地回“那是当然,你们都没这待遇”。 只有她,会把他当成骄傲。 听老厨娘说完这一段故事,田七一阵唏嘘。两个不幸的人,此生能相遇在一起,便是幸运了吧。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田七问道,“中毒的这些弟子,他们的食物,您是否知道是谁送过去的呢?” “这些天门派内事务多,都是先由阿丑送去的,之后再经何人之手我就不清楚了,但我相信,阿丑绝不会做那种害人的事。” 田七不得不承认,刚开始看到阿丑,她确实以貌取人有些怀疑他,虽说看人不能只看外表,但也不能仅凭别人的几句话就完全洗脱嫌疑。 犯人很聪明,他选择一个一个下手,中毒的弟子之间没什么关联,也猜不到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或许他并没有目标,只是随机下毒,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个中毒的是谁。 最近门内不复往日秩序,弟子们的活动不再固定,哪里缺人哪里补上,阿丑在太虚宫内的往来比寻常更加频繁了些,田七想完全消除对他的怀疑,询问他的轨迹,与他最亲密的应该是月明,就再去问问她好了。 “你就是月明师姐吧?”田七找到月明时,她正在用手触摸一块石雕,上面刻着的是素未酒所著《太虚道法》中的一部分,“我听说你是阿丑师兄的朋友,想问问你,近来他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月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抚摸石雕上的字,道:“你还真是直接呀……要说反常,我倒是不曾发现,不过……” 若不是她的眼神空洞呆滞,永远只向着一个方位,没有谁会觉得她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放眼这天下女子,她称得上是一名出尘脱俗的美人。 “不过什么?” “这几日阿丑真的很忙碌呢,常需亲自给一些人送膳食,我不常和他在一起。” “亲自?不是只要送到膳食堂就好了吗?” “门里事情多,有的人赶不上膳食堂用膳的规定时间,他想尽可能帮助大家,为大家节省时间。” 就是说,有些弟子吃的食物,只经他一人之手?这是一个疑点,如果问题出在食物上,阿丑就是最有机会下手的人。 “月明师姐在读《太虚道法》吗?”思索了片刻,田七转了个话题。 月明温柔地用指腹摩挲着一个个文字,带着笑意道:“是啊,素门主的道法高深莫测,值得用一辈子的精力去参悟,他见我阅读不便,亲手刻了这些石雕送给我,帮了我很大的忙。” 田七点头同意:“嗯嗯,素门主真是个善解人意的智者,怪不得太虚宫所有的弟子都喜欢他。” 她随便打量了几下,看到月明腰间系着一块手帕,上面似乎绣了什么东西,弯弯的尖角,好像是个月亮。老厨娘说月明心灵手巧,她应该很擅长绣花吧? 田七问不到什么消息了,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接下来,田七汇集了其他人私下调查到的所有中毒弟子的线索,发现他们大多没有别的中毒契机,中毒之前接触到的人有限。按一天恰好只有一名弟子中毒的现象来看,这种毒不是慢性的,凶手应该就是一天下一次毒。而且,他们有一个最关键的共同点:中毒当天没有去膳食堂吃饭。 田七回头又详细问了黎萤一些关于黎湘子的情况。那天黎湘子一直呆在房里,分析弟子们呈上的中毒事件情报。修炼到门主这样的程度,几天不进食完全没有问题,可当时他的桌上有只碗,里面原来装的应该是银耳粥,不知是何人送来的。 查了几天,事情似乎有些眉目时,太虚宫内突然闯入了好几只妖,在几名剑玄门弟子收服它们的同时,有人发现一方结界又被打破,原先把守的弟子都倒地上不省人事,根据伤口来看,不是妖法所致,而是内部有谁打伤了他们,故意打开了结界。这个人,是他们不会有所防备的人。 前去修补结界时,田七总觉得脚下黏黏的,看了看鞋底,除了泥沙,好像还混杂着什么东西。用手捻了捻,这感觉……是米粒! 难不成是他们在吃饭时遇害的?! 阿丑!田七脑海里马上闪过一个名字,欲冲往厨房,刚抬起脚,眼角瞥到了旁边草丛里有一块白花花的物什,先过去捡了起来,是一块手帕,上面绣着一弯月牙。 月……月明? 田七静下心理了理思绪。以阿丑的情况,就算别人没防备,他也很难打得过。月明没有任何理由来这个地方,她的手帕为什么会掉在这里?恐怕要么他们其中之一是凶手,要么他俩是共犯。 田七找到阿丑时,他刚把一壶桂花酿送到月明手里,素未酒也在,月明说她想让门主也尝尝阿丑酿的酒,而素未酒说自己一生滴酒不沾正欲推辞。 田七拿出手帕问月明这是不是她的。 月明摸着手帕上的绣花,隔着丝绸,紧紧掐着指甲,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否认,空洞的瞳孔里看不出她的内心。 “哎呀,月明你摸不出来吗,这是你绣的,我看出来了。”素未酒替她答。 月明笑道:“是的呢,有什么问题吗?” “它怎么会掉在今日结界破漏处?” “哦的。”阿丑一把抢过了手帕。他的声音,像几十年未开过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用力打开,门栓上的铁锈因转动而脱落,沉重,艰难,模糊不清。“这是哦的,是夜盈搜给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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