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辩

晏秋站在门的左侧，入秋的风有些寒，吹得她身子发颤。她垂下头，不经意地一瞥，赫然惊心——肉色的丝袜竟然在小腿处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显然是不小心在哪儿蹭到的，先前怎么没有发现？！她懊恼地皱眉，这才想起江湛压根没仔细看过她一眼，稍稍安了点心，一道声响却蓦然从身后传来。　　　　“你怎么在这儿？”江湛朝着这边走来。　　　　她唬了一跳，迅速地背过身，企图遮掩。　　　　“不是......不是你让我在这儿等你吗？”　　　　他撇撇嘴，似乎有些无奈，“冷也不知道避着点，有这么死脑筋吗？”　　　　晏秋咬唇，奇怪对他一向“直率”的口吻忽然间生不起气来。　　　　“走吧！”他提前迈腿，径直走在了她前面。　　　　城市夜景繁华，各色的灯光各色的店，走在路边，倒有一种宁静感，也许因为身旁的人是他吧。　　　　晏秋想找话聊，“你刚才干嘛去了？”　　　　“付账！”他幽幽地吐出这两个字，脚下无聊地踢着石子，“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一大帮子人出来玩儿，不提前把钱凑出来？”　　　　他也不是救世主，还能每次都替人擦屁股？　　　　晏秋小声地反驳：“凑了一部分的，只是可能还不够吧，等回去之后把账算清了就会还你的。”　　　　他斜了她一眼。　　　　对哦，他也不差这点钱。晏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们怎么回去？”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我开车来的，就停在前面。”　　　　她略微诧异，下意识就想拒绝，可偏头一看，顿时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他拿着手机在聊天，手指在屏幕上动个不停，一副很忙的样子。　　　　光亮反射到他脸上，连线条都柔和了，有种异样的美感。　　　　她呆了呆。　　　　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们申请的项目，进展怎么样了？”见他疑惑，又心虚地解释了一句，“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挺厉害的，这才大一呢！”就能拿到国家级的创新项目了。　　　　她悻悻地笑，对方仿佛并没有兴致解释。　　　　江湛眉头一扬：“跟你说你能听明白？”　　　　“......”确实，她听不懂那些的。　　　　不过他还是“好心”地提了一句：“快答辩了，没什么问题。”　　　　他一向自信，晏秋从不质疑。　　　　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的打扮，江湛放下手机，上下扫了她一眼。　　　　那并非刻意的一眼却已经足够令她心惊胆战，像是接受审视，从他嘴里，要说出一个好坏来。静静的几秒，在她这里却成了极其漫长的时间。　　　　他的关注点很简单，“你把眼镜摘了？”　　　　“嗯。”晏秋不自在地抚了抚眼角。　　　　“能看清路吗？”他随口一问。　　　　“还行吧。”　　　　“看上去倒没那么呆了。”　　　　知道这是夸奖，她微微垂下头，欣喜起来。　　　　接着，又听见他啧了声，貌似感慨，“还怪好看的！”　　　　晏秋一怔，整张脸涨得通红，心狂跳个不停，像是揣着一只兔子，蹦跶得太过活跃了，只能一味低埋着头。　　　　半晌，她才稍稍恢复过来，道谢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偏头看他，顿时囧得不行。　　　　江湛目光注视大楼外的电子显示屏，上面正播放着车辆广告——一个晏秋压根就没听说过的牌子。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会错意的她简直无地自容。　　　　吼吼吼~晏秋心里又气又难过！　　　　看来自己真有些得意忘形了，丑小鸭哪有那么容易变天鹅？！　　　　回去的路上再没有过多交谈，坐进那辆炫酷的银色跑车里，晏秋只觉得格格不入，风吹得很大，灌进耳廓里，呼呼作响，这样的速度容易给她一种眩晕感，刚刚才吃下的东西仿佛都在胃里翻腾起来，难受的紧。　　　　夜色璀璨，身旁的人不发一言，无趣的她也不说话，好像......再找不出别的话聊。　　　　...　　　　半期成绩下来，晏秋沮丧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每天都很用功，可就是赶不上别的同学，成绩单看上去不好不坏，没有亮点，只能处于班级的平均水平，可要是在整个学院比较呢？估计会排到后半段。　　　　她尝试安慰自己，大家都是从各个城市选拔上来的佼佼者，能力自然顶尖，所以自己表现得平庸一点也无可厚非。可大多数时候，她会忍不住抱怨，明明自己的努力是别人的好几倍，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　　　　就像江湛，同样一门课程，他压根连课本都没翻看一眼，可测试下来就能把她甩好几条街，只留一个后脑勺给她看。　　　　她对计算机毫无基础，很多简单的操作都要学习半天。这大概就是差距吧！毕竟大家从小拿着iPad玩儿，那时候，她还在和同龄人脏着小脸一块儿捏泥巴呢！　　　　所以这门课，注定悲惨。　　　　当晏秋再一次唉声叹气时，同寝的司涵发来慰问：“还在看成绩呢？”　　　　晏秋两手托腮。　　　　室友们都在，她忍不住好奇：“你们怎么都这么厉害？”连整天嘻嘻哈哈的赵彤彤也能排班级前几，好像就她一个人又笨又呆。　　　　正在手机上购物的赵彤彤抬头笑了笑，“是你太紧张了！大学嘛，成绩也就那么回事儿，也许放松一点反而效果更好呢！”说着又凑到盛白微身边询问，“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学习方式也要因人而异的，晏秋自以为做不到她那样。　　　　司涵安慰她说：“还是慢慢摸索吧，大学不像高中，一味地埋头苦干也不一定有效，找到自己的节奏就行。”　　　　晏秋感慨一声“确实”。　　　　开学没有多长时间，可她已经不止迷茫了一次。大学的学习方式很不一样，没人督促，没人帮助，课堂上学到的东西有限，更多的需要靠自己来消化和补充。　　　　既然没有别人的天赋，就只有脚踏实地了，这样下去总会有进步的吧，她默默地想。　　　　赵彤彤问了一圈，又凑到了晏秋面前，她眨巴着眼问：“要不要和我凑单？”　　　　晏秋起初没有兴致，可看到屏幕里光鲜亮丽的模特又有些心动了，她是不是也该买条裙子了？　　　　可一想到包里的资金，又立即偃旗息鼓了。　　　　不说还债，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呢！唉~真是烦心事一箩筐！　　　　...　　　　晏秋陪着赵彤彤一起去辅导员办公室交假条的时候，经过了旁边的会议室。　　　　好奇心驱使，两个人听见动静，纷纷凑到了门边。　　　　后门敞开，上面还贴着一张白纸，印有“答辩室”的字样。晏秋瞥见了，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一旁的赵彤彤却忽然间扯了扯她的衣袖。　　　　视线一转，她的脸上浮现出诧异的神情来。　　　　现在正往台上走的人不就是江湛？！　　　　晏秋还在愣神中，一向胆大的赵彤彤却已经跃跃欲试，拉着她的手就要往里走。　　　　“这种场合不适合进闲杂人员吧？”晏秋很着急，可也只能哑着声。　　　　“怕什么！里面不是还坐着其他人么？学校很鼓励大家相互学习的。”赵彤彤一本正经地解释。　　　　晏秋还要挣扎，可好友已经往前“冲锋”，于是两个人做贼似的窜了进去，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才发现，里面确实坐有零零散散的学生，估计也是来“旁听”的。　　　　“何学长？”晏秋发现了身旁的熟人。　　　　对方也是一愣，继而笑着招呼，“是你们？”　　　　“你是来这儿答辩的？”她疑惑地问。　　　　“也算是吧，不过我们的项目申请的是市级，答辩刚刚在隔壁结束了，所以来这边长长见识。”　　　　晏秋这才知道，原来等级不同，连答辩的地点也不同。　　　　会议室空间不大，最前排坐着的是清一色的博导教授，讲台搭得稍稍高一些，位置醒目，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能看清。　　　　江湛就站在了这样一个中心，没有讲稿，也能流利地述说。　　　　PPT制作简单，只有不到十页画面。他甚至没有看上几眼，面对着台下的人，只管侃侃而谈。　　　　“科技浪潮下，新的技术能带来什么？VR又能带来什么？”他以简洁的问题开头。　　　　“虚拟现实技术，又称VR技术，起源于美国......”先介绍了基础技术，VR在游戏领域的应用，国内外实例以及现状和难题，条理清晰，一番话下来，晏秋竟然也懂了一个大概。　　　　台上的人衣着正式，黑色西装，条纹领带，一改往日的散漫。他很高挑，西服像是量身定制，穿在身上，整个人显得格外挺拔。鼻梁上，戴了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给人印象精明而睿智。　　　　她这才知道，眼镜不仅有又长又扁的，略带弧形的偏圆状的眼镜更能修饰脸型。　　　　原来眼镜也能戴的这么好看，不像自己......　　　　她从没看过他这样的打扮，正经起来，魅力更甚，仿佛能让所有人倾倒。　　　　他的位置让他只能俯视下方，提到自己研发的游戏时，高傲而不可一世，或许有些令人反感，但却没有可以反驳的语言。　　　　“社交互动与良好的沉浸式体验是这个项目的中心点，也是将来VR游戏的立足点，以上是我们的观点。” 　　　　下面有人带头鼓掌，显然是对他无可挑剔的演讲作出最好的评判。　　　　可评论员似乎并不认同，提问环节，台下的其中一名教授显得有些犀利。“你们能告诉我VR游戏和目下其他类型的游戏有什么区别吗？除了能教人放松心情以及玩物丧志以外？”　　　　这话太过直白，也太过挑剔。　　　　晏秋心里一紧，莫名为他担忧起来。　　　　江湛此刻与团队的人站在一起，他立在原地，在寂静中沉着地开口。“自古以来，竞技游戏的初衷都是为了超越极限，无论哪种形式，都会归于这一个目的。”　　　　“至于游戏是否会令人玩物丧志......”他语气一顿，眸光凌厉，偏头看了看身旁的人，这才坚决道，“我想我们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能证明。”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他的答案，话一出口，显然都有些怔愣。在震撼之中，听清了他后续的话。　　　　他说：“除非......校方承认，录取我们只是一时的过失。”　　　　场面一度无声。　　　　江湛是依靠游戏进的首都大学，而他们这一批奋斗的人都在朝着目标努力。如果说游戏玩物丧志，那么他们根本不会有这个资格跨入最高学府的门槛。　　　　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得到了认同。　　　　“吼吼吼~”赵彤彤捏紧晏秋的手臂，难掩激动的情绪，“简直帅到炸裂！！！”　　　　她絮絮叨叨地说：“从今天起，我要对江湛路转粉了！”　　　　晏秋无声地笑，由衷地佩服他“不惧权威”的个性。　　　　一时间，窸窣的议论声从各个角落里响起，大家显然要感慨一番自己的震惊。教授面上有些挂不住，盯了他好几眼，最终只能作罢，把气憋回心里。　　　　评论员里并不乏有真学识的人，有位教授仿佛格外赞赏他们，只问说：“你们研发游戏的初衷在哪里？”　　　　几个人一一答来，到了江湛，他的回答就更直白一些。“我喜欢领先一步的感觉，在大家都没做出成果之前，首先抢占先机，甚至形成垄断，这难道不是我们学校育人的方针？”　　　　那人笑得和乐，“说的没错。”　　　　台上的人神采飞扬，晏秋听着他的话，蓦然有些感慨。总觉得，自己还是只匍匐在地的蝼蚁，在她勤勤恳恳搬运粮食的时候，他却已经展翅高飞，这中间的距离，大约很难估量。　　　　很精彩的一场答辩，也不负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