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羊肉后,依老规矩,谢迁安、司午衡把赤温、兀尔矢绑好,自己却没有休息,而是偷偷摸到了白天那户牧民家。  要想安全地离开北境,就必须押着赤温。可赤温乃是狼族的名人,肯定有不少狼族认识他,绝对不能让他公开露面。谢迁安早观察过了,那户牧民家有辆带蓬的牛车,正好用来关押赤温。不过牛车乃是牧民转移牧场的必备工具,狼族再好客,也不可能把牛车拱手送人,买也买不来。无奈之下,谢迁安就只好偷了。  应该说,谢迁安、司午衡的运气不错,或者说,那户牧民的运气不错。两个南方强盗抵达时,牧民全家都出去放牧了。司午衡射倒看家的猎犬后,两人就顺利地赶着牛车回来了。  后面的事情不用细说,司午衡押着赤温坐在牛车里面,谢迁安、兀尔矢则在外面抛头露面。不过几天,他们就赶到了钓鱼城外围地区。从这里入关,就抵达了天命皇朝的领地。  天命皇朝与狼族的边境比较特殊。简单说,就是天命皇朝一方戒备森严,沿着险要的地势修建了无数关隘和连绵的城墙;狼族却正好相反,出了天命皇朝的边防重镇,外面乃是一片坦途,没有修建任何防御工事,即使是北山、贺兰山中的山谷通道,狼族顶多是设立几个哨站作为预警,却绝对不会修建牢固的城池。  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还是双方不同的生存方式以及由此形成的民族特性。狼族以游牧为主,最不缺的就是战马,乃是天然的彪悍骑兵。天命皇朝则以农业、工商业为主,马匹量少质差不说,民众也不好武,兵源素质一般。  农业社会要抵御游牧民族骑兵的进攻,必须依托防御工事。而对于狼族来说,根本不在意天命皇朝的攻击。北境本来就地广人稀,天命皇朝即使凑够了骑兵搞突然袭击,也很难给狼族造成大的损失。至于步兵,等他们出关之时,狼族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并且狼族不善建筑,即使有这个想法,也修建不出太复杂的工事来。  说白了,还是合算不合算的经济账。天命皇朝修建防线抵御狼族是合算的,所以就修建了完整的防线。狼族正好相反,因此只在边境区域安排了零散的骑兵巡逻。兀尔矢对狼族巡逻骑兵的活动规律很熟悉,很轻松就带着大家渗透了过来。不过牛车目标太大,最后阶段,他们放弃了牛车,徒步潜进了边境地区。  看到地平线上那座高山夹侍中的巍峨城池,赤温悄悄挤开兀尔矢,不无谄媚地说道:“两位军爷,前面就是钓鱼城了。”  虽然听不懂,但其中有钓鱼城三字的发音,司午衡猜到赤温在说什么,很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用得着你废话吗?谁不知道前面是钓鱼城!”  连接北境与中原的河西走廊是一个狭长的堆积平原,朝向西北狼族方向的出口尤其狭窄。黑河从祁连山发源,流到这里时,被北山阻截,经过无数万年的冲刷,才从山脉中杀出一条血路,继续向东奔腾而去。河流冲击开山谷的咽喉位置,就耸立着巍峨的钓鱼城。  钓鱼城一侧是险峻的绝壁,一侧是汹涌的黑河,背后是狭长的河西走廊,前面是广袤的平原。因为站到城墙上就能往黑河中垂钓,所以得名钓鱼城。  天命皇朝夺取了河西走廊的控制权之后,就在这里修建了钓鱼城,还引黑河水修建了宽阔的护城河。自从有了钓鱼城,天命皇朝才从狼族不间断的打击中逐步缓解,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在此之前,狼族几乎每年都要南下,简直就是把天命皇朝当成了定时取款机。  除了钓鱼城,狼族南侵,就只能翻越北山或者贺兰山中的关隘。祁连山不用考虑,那里终年积雪,个别人可能翻得过去,大部队肯定不行。即使是北山或者贺兰山,其中的关隘也十分险要,要想攻克难度很大。就算狼族能够从这里进来,拿不下钓鱼城的话,反而会被天命皇朝关门打狗。  在历史上,狼族曾经派遣精锐的小部队翻越大山,化装成南人忽然抢夺城门,最终攻陷钓鱼城。可后来天命皇朝在钓鱼城后方采取了严格的甄别措施,狼族很难混进去,这种方式逐渐就行不通了。  地理视野再放大些,在遥远的西方和东方,狼族还有入侵的通道。不过西方是绵延千里的戈壁和沼泽,东面是广袤的沙漠。最关键的是,这两个方向都是无人区。对于习惯以战养战的狼族来说,如果没有稠密的人口就地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再好的进攻路线也走不通。  赤温同样听不懂司午衡的抢白,可他能猜到小南蛮的意思。不过赤温故意装傻,一点不嫌尴尬地说道:“嘿嘿,谢军爷、司军爷,既然到了钓鱼城,是否可以放我们回去了?”  司午衡站起来,伸手把长鞭掏了出来。赤温、兀尔矢以为她又要收拾人,都煞是紧张地盯着她。冷不防谢迁安从侧面过来,在他俩脖子上各砍了一掌,正是谢家最正宗的截脉之术,当下就把他俩砍昏在地。  却说几个时辰之后,兀尔矢终于悠悠醒来,一看自己还躺在原地,谢迁安、司午衡、赤温却不见了踪影,地上还扔着一把弯刀。他瞬间明白过来,这两个南蛮肯定是抓着三王子回去领赏了。  “果然南人狡诈,我怎么就相信了他们呢?”兀尔矢满心自责,一边捡起弯刀把手脚上的绳索隔断。他并非一个有主意的人,想半天想不出办法之后,只好掉头往回走,打算先把事情禀报给大汗再说。  两天之后,在钓鱼城将军府后院的客房中,谢迁安正与司午衡说话。  “午衡,咱们这么做,我总觉得有点亏心啊!”  司午衡摇头:“有什么亏心的?他们是狼族,是我们的敌人。并且我们也没有赶尽杀绝,不是把兀尔矢放回去了吗?”  放不放赤温、兀尔矢回去,谢迁安、司午衡还真是犹豫过。在与狼族的战争中,天命皇朝杀死狼族王子的记录都不多,生擒更是几乎没有。如果能够把赤温抓回去,谢迁安、司午衡肯定要立大功。可这一路走来,赤温、兀尔矢都很听话,他俩又不好意思食言。  这实在是不太合符逻辑,为了生存,他们连狼族的无辜平民都杀了,又怎么会不好意思抓赤温回去?说白了,还是男女之情带来的负面影响。两人一路恩爱,虽然避着赤温、兀尔矢。可对这两位无意间出现的爱情见证者,他们还是有一丝不忍心。此外,他们还有个担心,就是功劳太大,可能会给今后的北海之行带来诸多不便。  不过冷静下来分析,他俩还是不得不如此行事。一来如果没有这份功劳,谢迁安、司午衡在军中的处境太过艰辛,特别是司午衡,搞不好就暴露了女子身份。二来关于北地雪灾的事,赤温也是极佳的旁证。  谢迁安、司午衡所处的层级还是太低,他们考虑来考虑去,却没有想过,把狼族的王子抓回来,对狼族来说,乃是无法接受的耻辱。为了雪耻,狼王吉木塔决定南下,由此展开了南、北双方一场规模宏大、过程惨烈的国战!当然,即使没有此事,因为雪灾的缘故,狼族同样可能大举南下。  回到钓鱼城后,钓鱼城将军李定国第一时间接见了他们。得知谢迁安、司午衡把狼族三王子赤温抓了回来,李定国欣喜若狂。他一边安排人审问赤温,一边连忙给朝廷起草报捷文书。  谢迁安、司午衡正低声说话,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谢公子、司公子,两位有时间吗,将军请两位过去!”  俘虏赤温的事,目前还处于保密状态。因为这个,谢迁安、司午衡的真实身份也要暂时保密。李定国就托言他们是自己世交家的子弟,让他们住在自己后院的客房中。若是普通斥候,忽然要冒充世家公子,肯定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可谢迁安、司午衡都是大家族出身,衣服一换,言行举止比正牌的公子还到位,将军府上下都没怀疑。  随着那个小厮来到李定国的书房,谢迁安、司午衡躬身行了一礼:“拜见伯父大人!”  李定国微微颌首:“两位贤侄请坐!丁三儿,你去弄壶热茶来!”丁三儿下去后,李定国才说道,“这两天中,赤温基本都交代了!你们此行甚是惊险,能够平安归来,还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肯定是张真人的庇佑。根据赤温交代的情况,报捷文书也基本写好了。刘参军,你念念!”  刘知机就站起来念道:“臣定国启奏,真人护佑、天命有归,皇恩浩荡、宇内感念,今有钓鱼城斥候营军士谢迁安、司午衡,深入敌境探听消息,途中击杀狼族小王子勒格,后又以区区两人,与狼族百余王庭卫士周旋,赖张真人护佑、圣上洪福,借狼群袭击、洪水爆发之机,手刃强敌、全身而退,且生擒狼族三王子赤温以归,择日即可献俘阙下、扬我国威……”  “此等英雄不可不敬、此等大功不可不酬,臣冒死启奏,恳请圣上赐予谢军士武进士出身,授三等校尉勋,实任钓鱼城斥候营副都尉职,赐予司军士武进士出身,授一等都尉勋,实任钓鱼城斥候营一队队正职!臣定国,成德十年七月五日。”  在漫长的历史中,天命皇朝形成了非常复杂的官制,军队中尤其如此。一个军官,理论上可以有三种身份,一是功勋等级,二是军衔等级,三是实际职务。军衔等级和实际职务是紧密相连的,担任了某个实际职务才能授予对应的军衔,免职之后,军衔等级也就没有了。功勋等级则与军衔等级、实际职务无关,但与俸禄和荣誉相关。在天命皇朝,官员的实职待遇并非终生制,退休那天实职待遇就停了,功勋待遇却是终生的,与在职与否无关。  讨厌的是,功勋等级名称分别用的是都尉、校尉、将军,又与实际职务的称呼有重叠,没接触过的人,确实容易搞得头昏脑胀。简单说,功勋有等级限制,分别为三等、二等、一等和特等,官职不分等,只有正、副之分。所以同样是校尉,如果被称为三等校尉,那就是功勋等级,如果被称为校尉或者是副校尉,则属于实际职务。  都尉勋还好,只是用等级来区分,校尉和将军却还带有封号。比如李定国的镇北将军,那是二等将军的封号,享受正三品待遇。他现在担任的钓鱼城将军却是正二品的实职,与封号没有关系。如果李定国卸任钓鱼城将军,他能够享受的,还是镇北将军的正三品俸禄。  拿李定国给谢迁安定的酬功方案,三等校尉勋表示谢迁安可以终生按照三等校尉也即从五品武官的标准拿俸禄,斥候营副都尉既是军衔等级也是实际职务,不过却只是从六品。用各位看官比较熟悉的现代军衔体系来比喻的话,斥候营副都尉相当于副营长,标准军衔只是上尉或少校,可却被授予了中校甚至上校的终生荣誉军衔,同时终生享受中校甚至上校的工资。  此外,是否有武进士身份,乃是任实职军官的前提条件。天命皇朝的武官都要经过武进士考试,考试合格才能担任从七品副都尉以上的军官职务。  按照天命的武官体制,武官与文官一样,也分为九品十八级。最高为正一品的太尉、大将军,最低为从九品的组头。不过正九品锐士和从九品组头地位底下,天命皇朝并不视其为正式军官。还是套用现代军衔概念,在某种程度上,正九品锐士、从九品组头可以理解为士官而非军官。因此在天命皇朝内部,又把他们称为“没品”武官。  就象现代军制中士官很难成为军官一样,没有武进士出身的低级军官,也很难担任队副以上职务。即使因为战功破格担任了军官职务,如果没有被授予武进士出身,也很难取得晋升。而有武进士出身的军官,其起步就是从八品队副,后面的发展也是一片坦途。  天命皇朝之中,不管是文进士还是武进士,都要经过层层考试,最终由皇帝授予。至于不经考试而授予进士出身,那也是皇帝的专权。从这点上来说,授予武进士出身不单实利丰厚,也是特别的殊荣:不是谁都有资格让皇帝破例!  谢迁安加入斥候营之后,立下的功劳不少,如果他有武进士出身,单凭他在战场上斩获的首级,至少可以混个正儿八经的都尉干干。可他只是一介白身,还是犯事发配到军中的,所以历尽千辛万苦,却只混了个最低级的组头。司午衡更惨,只是个普通兵丁。  假如谢迁安、司午衡已经是正式武官,有俘虏狼族三王子的超级大功劳,封个爵位都有可能。至于官职提升多少级,要看他们立功之前的品级,因为品级越高含金量越高、提升越难。  奈何他们都是白身,本身的等级又很低。李定国给他们上报的请功方案,谢迁安功勋等级提升八级、实职提升六级,司午衡功勋等级提升七级、实职提升六级,还解决了武进士出身问题,应该算是格外厚待了。  说到这里,又要啰嗦一句,天命皇朝的功勋等级和爵位不是一回事。两者都是荣誉与待遇结合的酬功方式,但功勋与官员等级对应,最低的三等都尉是从七品待遇,最高的特等将军是正二品待遇。爵位却都是超品的。即使最低的三等伯爵位,地位和俸禄也都比正一品官员高。  李定国念完,笑着问道:“谢军士、司军士,你们觉得如何?”  谢迁安、司午衡连忙站起来回话:“将军厚恩,属下谨记在心!”  他俩还想说点什么,不料李定国已经打断了他们:“你们如果没有异议,那我就让刘参军正式行文上报了!此事我提前给兵部报过,只是没有仔细审过赤温,有些话不敢说得太死。现在一切核实无误,就可以给兵部正式呈文了。我估摸着,圣上早就得到了消息,现在正等着咱们的准信呢!有赤温的证词,北地雪灾的事,也用不着我再费劲寻找证据。如此说来,你俩可真是立了大功,怎么嘉奖你们都不为过……”  李定国越说越高兴。在他看来,抓获赤温都在其次。狼族的王子多了,抓一个也不能改变大局。可赤温能够证实北地雪灾的事,却是解决了李定国心中最大的一个难题。有赤温作证,朝廷自然要提前备战,等于是挽救了无数南朝百姓的性命。更现实点说,狼族要大举入侵,钓鱼城就首当其冲。有朝廷的支持,李定国才有把握守住钓鱼城。  谢迁安好不容易等到李定国伸手端茶,这才插话道:“禀将军,属下一点微末功劳,当不得这样的重奖。再说属下不懂军略,承担不了斥候营副都尉这样的重任……”  司午衡也站起来拱手行礼:“将军,属下也想辞去队正一职!”  李定国有点听傻了:“你俩不想当官?”  谢迁安、司午衡一齐点头:“是,属下等能力微薄,当不得这样的重任,就怕辜负了将军的厚爱!”  如果没有张家埋在北海的宝藏,谢迁安、司午衡当然想当官。可一旦当了官,行动就没了自由,不可能再跑北海去挖宝。所以他俩早就商量好了,功勋待遇受着,多领点俸禄总是好的,既然都对赤温、兀尔矢食言了,那不妨顺便肥一下,但实际职务却要坚决推掉。  李定国蹙着眉头不说话,刘知机在旁边劝道:“回头圣上授勋过后,你们就分别是三等校尉、一等都尉,却还干着斥候的活,这总是不妥当!再说了,只要朝廷的嘉奖令一下来,你们就是国内知名的英雄人物。再在一线搏杀,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折了我军的锐气?”  谢迁安、司午衡对视一眼。他们之前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功劳大了,果然带来许多约束。  司午衡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将军,我们想卸甲归田……”  李定国勃然大怒:“住嘴!你们刚刚立下大功,却马上就要退伍,却让别人如何看?是说朝廷不能容人,还是说我李某人不能容人?并且军士退伍,朝廷自有定制,岂能任由你们行事?我没记错的话,谢军士乃是刑罚入伍,非大功不能减免……”李定国说着说着自己又是一愣,“嗯,你的处罚再重,这功劳也够减免的了。罢了,我不管这么多,你们不担任实职可以,退伍却是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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