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 听风海。 一双鹿皮靴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漆黑一片的静谧竹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可闻。 “差不多到时辰了吧？”拥着白狐裘披风的少女自言自语地站定，仰头望天，试图寻找月亮的方位，然而这片叫做“听风海”的巨大竹林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网，遮得夜空云影不现，连月光都无法透射。 “算了算了不管了。”少女皱了皱精致的鼻子，取出了一管缚着红丝线的白玉笛，然后抬手咬着中指尖上的手套一扯，毫不在乎地把一双兔皮手套直接丢到了雪地上。 她纤纤素手按上笛孔，十指仿佛沾着灵，一曲《淇奥》如泉鸣般流泻而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在子夜时分的竹林中余音袅袅不绝，仿佛游荡四散的魂灵。 笛声终了的一刻，少女兴奋地支棱起耳朵，细听周围的声响，同时满心期待地四处打量。然而黑峻峻的竹林仿佛吞噬一切活物的魔鬼，周遭依旧寂静如死，没有半分的声响或者回应。 “难道我吹得不好？”少女疑惑地挑眉，随即立刻否认自己的想法：“不可能！本大小姐吹的笛子，怎么可能不好？一定是那个坏蛋没听到！” 言毕，少女随便选了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挪到了另一个地方，横笛站定，略想了想，神色认真地又吹了一曲《风雨》。 然而一曲散尽，等了许久，漆黑一片的竹林里，除了她自己，仿佛没有其他任何活物生存。 少女瞪大了眼睛，心中绝不接受是自己吹得不够好的缘故，所以强忍着气，艰难跋涉，又换了一个地方。 而这一次，她使出了看家本领，吹了平日里绝不轻易示人的《陌上雪》。一曲三阙，少女边吹边期待地用余光四处搜寻，然而直到吹至第二阙将尽时，周遭依旧死气沉沉，一丝回应也无。 少女终于忍不住恼怒地摔了笛子，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而就在她刚刚踏出了第一步的时候，便蓦然听到自己头顶高处的竹林上，传来了微哑的带着露水凉意的声音：“怎么不吹了？这首曲子，应该还有一阙。” 那声音很年轻，似乎是个少年，音色清冷低沉，仿佛沧海月明，又仿佛冰雪流光。 少女登时愣住。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少女仰头大怒道：“本小姐不想吹便不吹，你管得着么！” 那微哑的声音冷笑道：“哼……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本小姐爱怎样便怎样，关你个烂桃子什么事！”她半点不会骂人的脏话，气急了不知道怎么反驳，便只好拿着喜欢吃的水果出气，怒道：“本小姐笛子吹得这么好，你既然明明就在，为什么不出来！”而质问到这里，她才想起了什么一般惊了一下，本能有些畏惧地抬眸问道：“喂，你到底是不是那个杀手子夜？” 那声音明显被她问得一愣，半响才冷哼一声道：“你找一个杀手做什么？找死吗。” “不是就不是，耍什么腔调！哼……我都忘了，你听着也就和我差不多大，杀手子夜二十年前就成名了，那个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吧，不用问都知道肯定不是他。”少女心中一松，胆气又壮了起来，朝着头顶上白了一眼，心中却又不禁有些失望，烦躁道：“明明传说只要子夜时分在这里吹曲子，吹得好那个杀手就会出现，现在本小姐笛子吹得这么好，也没见着他半个人影，传说全都是骗人的！” 高处那个少年的声音冷冷地传下来：“那难道你不该庆幸传说是假的么？若是子夜要杀你，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老天爷都救不了你。” 少女心中气恼，嘴硬道：“谁说我是三脚猫的功夫？！你哪只眼睛看见过我使功夫了？不要以为爬这么高就了不起了，哼，爹爹若是来了，我准会让他教教你井底之蛙怎么写！” 那少年闻言，清冷的语气中却带着刚刚未曾有过的寒意：“我用不着看，只用听便知道什么是草包，而且不劳令尊费心，我不识字。” 少女听他骂自己草包，气得顿时便又要发火，而待得听他说不识字，顿时又得意起来，狠狠鄙夷道：“哼，连字都不会写的乡野草民，还敢瞧不起本小姐？本小姐出身钟鼎世家，文韬武略兼修，量也不是你个目不识丁的粗人能想象的。” 那少年冷笑一声，半挑衅半激将道：“只怕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然则有一个很简单的法子可以证明你的话——只要大小姐你能用轻功上到我这个高度，我便立刻相信大小姐不是草包，并向大小姐跪谢不敬之罪。” 少女闻言，望着夜幕中漆黑的竹影，心下十分踌躇，听风海中的竹子都是原产岭南的巨龙竹，最高可达十数丈，郁郁如山林，足以遮蔽日月，而少年所处的位置从声音判断，至少在十丈之上。以她的轻功，又是在深夜，若要上去，实在是极为勉强。 她刚待借故推脱，却闻得那声音嘲笑一般续了一句：“不敢么？” 少女登时血涌头顶，气得朝着他的声音翻了个大白眼，把推脱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狠狠地道：“谁不敢了？这可是你说的，我若是上去了，你要给我下跪道歉！” 那微冷的声音应道：“好，而你若是上不来，赶快滚就行了。” “你！……你个臭西瓜！”少女怒道：“本小姐今天，就教教你怎么低头做人！” 言毕，少女三下五除二解下了白狐裘披风，想了想，又脱下了外层大袄和脚上厚厚的鹿皮靴子。她穿着白皮袜在雪地上先向外跑开了一段路，摆好架势深吸一口气，发足狂奔，在速度加到极致后，朝着少年所在的那株巨龙竹纵身一跃。 她一跃即落在竹上，足有三丈之高，随之足尖连续轻点趁势上冲，然而到了八丈高时冲势便已竭。少女心下一急，足尖登时一滑，重心随即不稳，当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狠狠摔落了在地上。 跌落在地的瞬间，少女清晰地听到自己右腿的腿骨传来一声脆响，然后在雪地上弯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钻心的剧痛同时排山倒海而来，让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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