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集结举国兵力五十万,三月十七庚寅日,出征。    出征在即,战鼓雷鸣。    枪戟如林,数万将士三更集齐,默然地站立于春日风中。辰时由安定门出,天子亲征,众将士士气极高,今日出征须祭天地,征伐之事以告上苍,秉土地,更要祭军神以盼凯旋而归。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浩浩汤汤,树立的将士如同茂密的树林,看不见边际。    朱棣戎装佩刀,身披黄甲,携太孙瞻基身着盔甲,手持御剑立于最前面,神坛恭请秉明上天,祭六牲,祭六旗。乌压压的数万之师立于此,竟几乎没有声音,只听见风声巍峨。“明”之军旗随风飞扬,今日的风一点也不像春天的风,呼啸而过如同为北征蒙古吹响了凯乐。众礼毕,数万人仰首见他们效忠的明主站在祭坛之上。    朱棣拔刀而立,一代英皇阅示眼前他的军士,仿佛十多年前的靖难战场就在眼前。瞻基站在他的右侧,瞻基上前一步,奉上两枚玉狮,正是汉王之前分别送给瞻基和景益的物件。玉狮通透,在太孙手上,阳光之下愈加显得珍贵无比。瞻基高喊道:“孙儿近日又得一祥瑞,祈愿双吉而至,预示陛下亲征凯旋,破敌而归。”玉狮物件虽小,含义极大。与“预示”谐音,此番看来更是顺应天意,岂有不胜之理。    朱棣大喜,一只手接过瞻基奉上的玉狮。大喊道:“尽破敌军,凯旋而归。”声音雄稳有力,众将士听见,振臂高呼:“尽破敌军,凯旋而归。”声音不绝于百里,军士放声齐呼,山呼海啸般。    景益就在离祭坛最近的编制军中,他是东宫太孙的亲兵,不离太孙左右。他穿黑色盔甲,手中握着景谦赠他的素缨鎏金枪,随着将士一起高呼。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阵阵声波早已经将他掩埋,他似乎能够感受到战场的热血。那是和江湖侠义完全不同的东西,景益满心期盼着。记得那晚,二哥赠他银枪时曾对他说:“一个将士一旦踏上了战场,武功就不再重要。要学会的最快的速度保全自己。”景益不解兄长为何如此神情,心中热血难以抑制,他几乎都要忘了二哥的悲壮表情。他定神仰望着祭坛之上,持刀威武的皇上,又看着旁边挺风而立的瞻基,景益几经嘶吼般的高喊:“尽破敌军,凯旋而归。”    远处,城南郊外,还能够听见模糊的高喊的声音。楚暝箬和苏铭中牵着马走在路上,依稀还能听到誓师大会上的高呼。    苏铭中问:“你决定了要去?”    楚暝箬满脸肃穆说道:“我蒙古人以马背得天下,现在两军交战,我岂有不去之理?”    苏铭中停下来说道:“马哈木杀了本雅失里,你难道...”转而有说:“你有你的民族大义,兄弟仇要报,那陌儿呢?你置她于何地?”楚暝箬闭了双眼,脸色满是痛苦,“此去只怕有去无回,还望厉川兄....”    话音尚未落,只听到一骑疾行的马蹄声。由远至近,苏铭中摇摇头说:“她来了,我俩与你同去。”    此次北征是去年冬天定下的,是当今圣上第二次北征大漠。早在洪武年间,朱元璋七次北伐清沙漠之战让蒙古四分五裂。退居北边的蒙古部族分裂为三大势力,阿尔泰山北部的瓦刺部落,斡难河地区的鞑靼部族,和更为松花江之北的朵颜三卫。朵颜三卫归顺朝廷成为明军的一大助力,然而在漠北依然有鞑靼部阿鲁台为太师不断壮大挑衅,瓦刺部以马哈木势力为首,永乐七年,马哈木被册封为为“顺宁王”。两厢对垒,僵持不下。    永乐七年,鞑靼杀明朝使臣郭骥,拒不奉贡。永乐便令邱福佩大将军印,王聪、火真为左右副将,王忠、李远为左右参将讨伐鞑靼。邱福战败而亡。永乐下令亲征,期间景谦随行,北至苍山峡谷、到鞑靼老巢斡难河,大获全胜而归。此后鞑靼部落的势力大不如前。永乐十一年,册封阿鲁台为“和宁王”。    漠北两大部落曾经相互对峙局势,而今瓦刺势力却日益强大,渐渐压制住鞑靼部落。以马哈木为首的瓦刺部族停止向□□进贡,更是发兵攻打阿鲁台,隐隐有一统草原之意。朱棣忍无可忍,冬季即令筹集军备,汇整军队亲征瓦刺。    一路向西北挺进,刚开始几日雨水不断,风雨中同行,二十日晨发龙虎台,度居庸关。午后至隆庆州。北方景色不同于南方春色,正值春种的季节,就连植物都显得挺拔些。隆庆州隶属燕京,曾是永乐发家之地。此地南扼居庸,北依冠帽,西绕沽水而存。庄家农地里房屋层次毗邻,朱棣身回故土心中十分感怀,同瞻基与众靖难大臣说起燕京往事。    泥土温润,新雨芬芳,刚刚下的一场雨停了下来。    永乐指着燕京方向两座高高耸立的高塔,脸上满是得意:“还记得道衍师傅在庆寿寺里同朕讲学。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隆庆州里燕京距离甚是好远,永乐随手一指,那远方的高塔也不知是不是庆寿寺,众大臣无人接茬,只听到永乐叹息一声说:“那时还同道衍师父和一众江湖豪侠来这边郊外比武。”    永乐突然想到什么,说:“军队中崇尚习武之风,今日趁着天色尚早,不如选几个年轻后生比试一番?”    随永乐出征的个个是彪猛大将,也是追随永乐许久的心腹。一听皇上提议,都附议赞同。瞻基也说好,永乐把周围的人一盘算,说道:“如此甚好,柳升、郑亨、陈懋三位爱卿分别在各自军中挑出一名好手,相互较量较量。”这三位都曾是一方总兵,手下都有其心腹爱将。永乐道:“大战在即,不可内斗。此番较量只是尚武之风,点到即可。无论输赢,都有赏赐。”    瞻基躬身说道:“皇爷爷,这可不公平,几位侯爷的武试,怎么能少了我呢。”说着向景益递了个眼神。永乐见瞻基派景益出战,有心比试,哈哈一笑说道:“朕怎么把景益忘了呢。”说着转身对三位将军说道:“这徐景益是苏厉川的关门弟子,武功了得。你们可得小心了。”    景谦淡淡的看了景益一眼,景益眨眨眼,被圣上称赞的有些局促,低了头。    永乐这几位爱将各个风格不同,柳升掌管神机营,治军向来严格,神机营的各个物件、火药、火铳都被安排地妥妥当当;郑亨机敏擅斗,身手不凡,治军亲和,同下属关系最为亲近;陈懋其人英俊魁梧,声如钟鸣,打战最为勇猛,常常作为先锋部队,而陈懋手下的三千营骑兵是大明骑兵中作战最猛、能力最强的一支部队。    瞻基又说道:“皇爷爷光是让人家比试,也得搞点彩头嘛。也可以激励激励各位不是?”  永乐兴致正浓,问诸位将领说道:“你们想要什么?”几位将领不似瞻基景益少年天真,哪能张嘴向永乐要什么东西,也就含着笑,面面相视。瞻基笑意渐浓,说道:“个人的愿望不同,孙儿恳请皇爷爷,给赢了的人一个心愿吧。”    永乐偏宠瞻基,此时就顺势答应说道:“好!你们尽兴比试,朕许赢家一个心愿。”    五位将军各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属下迎战,柳升高鼻宽额,嘴角留着八字胡。带着一位中年副将,这人正是神机营第一猛汉,成达,刚猛异常。郑亨圆鼻大眼,带上来的真是自己儿子郑能,与他模样相似极了,也是圆鼻大眼,加上浓眉活脱脱的武人风范。陈懋体貌魁梧,髯部修美,他谁人也没有带。永乐疑惑问道:“舜卿,你指派何人出战啊?”陈懋表字舜卿,他听闻皇上问他,说道:“就让微臣来会会各位吧。特别是厉川兄的高足,我特别想请教一二。”景益闪出身来,连忙还礼道:“景益不敢。”    永乐评价陈懋道:“你当真是玩性不改。”    瞻基知道陈懋的厉害,陈懋一路跟随永乐靖难战争,武艺高强,为先锋者勇猛无二,瞻基暗暗为景益捏一把汗。瞻基怕景益一开始便对上陈懋,于是说道:“景益年轻,还是先跟武安侯公子比过,若是侥幸赢了,在同陈将军比试吧。”这四人中,以陈懋最年长,景益最年幼,瞻基此话说的既在理,又为陈懋撇开以大欺小的名声。    王彦眼尖,见皇上累了,赶忙在中军大帐中遣人取了座椅,请皇上入座。又让小太监们为太孙、几位侯爷和太傅大人搬了椅子。    永乐大手一挥说:“瞬卿且与子渐的爱将比试比试。”    陈懋高大,成达威猛。此战有的一比,以免刀剑无眼,两人都没有用武器。成达以外家拳起家,当年被分在神机营就是因为他能抵住火铳向后的阻力,连续发射。陈懋自幼习武,战场经验丰富,这两人相比,确实不知何人能胜。成达抱拳道:“宁阳侯,得罪了。”    成达先发招,先发制人。一记猛拳向陈懋袭来,陈懋身子往后一倒,复又侧身直立,运拳于掌,向成达拍去。成达身手矫健,一个扭身也就避过去。两人不下,已经过了二十多招,在景益看来,陈懋未尽全力。武学中内家劲和外家拳分庭抗礼,两者本就不能如此比拼。内家劲运气于体内,走全身穴位,流转大小周天;外家拳劲道于外,以刚勇为主。内家劲碰上外家拳犹如关公战秦琼。陈懋到底是作战经验丰富,在战场上不管你内家外家,皆是举刀便砍。陈懋劈掌而下,成达左右躲闪,却逃不出陈懋气劲之外。    成达输了,而且景益看出来,若是陈懋真的运足劲道,成达此刻将被立斩与掌下。景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实话,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赢陈懋,但看过他的武功路数,心下了然。  永乐喝道:“好!陈瞬卿胜了。”陈懋抱拳对成达说:“好功夫。”成达是场中人,知道是陈将军手下留情,拜谢道:“多谢宁阳侯赐教。”    郑能、景益出列,两人皆是年轻后生,郑能长得虎头虎脑,刚上场,一招黑虎掏心就攻了过来。景益急急后退,边退边解了郑能的招式。景谦在旁边看着,十分担心景益对阵经验不如郑能。看郑能的攻势,显然就是承了他父亲的业,敏捷多变。景益不慌不乱,化掌为拳,直攻郑能的胸口。郑能能够如此敏捷主要是步法多变,景益心中一喜,论步法,谁比得过小爷我啊。    攻郑能上盘只是让他分心,果不其然,郑能还没有练得一心二用,承了景益的招,腿上步调不再像刚才般敏捷。景益以攻为进,脚上换了两步,紧紧逼着郑能只能见招拆招。景益化了枪法,手上一拨一挑,劈向郑能。郑能毕竟还是跟随父亲上过战场,他快速退了两步,离开景益周身。在攻向前去,两个少年都带了些一定要赢的劲头。你来我往已经打了约有三十多招,景益沉气丹田,接连两掌打过去,郑能都以步法闪躲。眼看景益第三掌将要袭来,隐隐的有暗风,郑能只能上去迎去。    “景益!”景谦喝道。众人皆看向景谦。郑亨听见喊声,目光却不能离开儿子,郑能的武功曾请高手□□,又有战场的对战经验,没想到此次输在了一个少年身上。见景益的样子,郑亨也是心服口服。    景益那掌带着内劲,一旦收力不及时,很容易将郑能打成重伤。皇上讲明这是尚武之风,怎么能让大将之子在这里受伤呢。景益的收力十分到位,他的内功已经练得收发自如。景谦一声喝叫更是给景益提了个醒。郑能只是感觉下巴犹如微风拂过,景益伸出手,扶郑能起来。郑能顺势而起,问道:“我叫郑能,你叫什么名字?”    景益回答:“徐景益。”    郑能点点头说:“我善于使枪,你用什么武器?”郑能完全不顾周围人的目光,自顾自的说起来。郑能说话的语气又快又急,正如他的性子,也是又快又急。    景益看了皇上一眼,见他一脸欣赏的看着自己,学着郑能的语气说道:“正巧,我也使枪。”    郑能一拍景益的肩膀说道:“回到应天,我们再比一场。”    景益点头说道:“好!”    郑能转身面对永乐,抱拳说道:“皇上,郑能输了,徐景益赢了”    永乐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如此便是瞬卿同景益的比试了。”    天色已暗,周遭一切都暗了下来,远处已经有百姓点灯做饭了,一时间炊烟缈缈升起。    陈懋恭敬地说:“皇上,天色不早了,微臣与徐校尉的比试不如改日在进行?”永乐见天色确实暗沉下来,士兵将领日日要赶路,只怕应该早些休息,今日也兴尽而归,于是说道:“近日,众将士辛苦,传朕旨意,赐酒馔。大家休息好了,明日再上路。”    众人谢恩,欢欢喜喜的生火吃饭。    夜晚,又开始下起雨,潮湿的不好生火,有些帐子便熄了灯。高新来问太孙殿下要不要.....,话还没说完,就被瞻基赶了出去。瞻基的帐子里住着两个人,瞻基和景益,两人的床呈直角。    瞻基睡着床上突然对景益说:“明日和宁阳侯打,有几分胜算?”    景益都快睡着了,突然被惊醒,啊了一声,摇摇头说道:“不知道,今日宁阳侯就没有尽力。我还看不出他真实的功夫有多深。”    瞻基提溜着眼珠,思索道:“宁阳侯带领的三千营骑兵可不是开玩笑,那都是实打实的和蒙古对打得来的经验。”又问:“要是宁阳侯向皇爷爷要人,你去不去三千营。”    景益彻底醒了,侧过身子,看着瞻基的床铺问:“要谁?”    瞻基叹了一口气,略感无奈,解释:“要你,要是宁阳侯找皇爷爷从我这儿要你,你去不去?”    景益语气纯良地说:“为什么要去,我难道不随师父呆在六扇门嘛?”    瞻基十分佩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半晌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景益理直气壮地说的像是很有道理一样。沉默良久,景益微微感觉瞻基语气有些不对,小声探了声:“瞻基?”    “你怎么这么不知进取呢,三千营骑兵不是所有大明男儿的梦想吗?而且你现在已经是东宫左春坊左思直郎了,为什么待在六扇门啊?”瞻基语气中明显带着埋怨。    景益撇撇嘴,说:“是啊,我日日去东宫多好,还能陪着你,去哪三千营作甚?”    黑暗中,瞻基简直哭笑不得,说道:“你最好明天给我赢了陈瞬卿,不然.....”“不然”之后的话本应该是尽在不言中的威胁。不知道是瞻基太不擅长威胁,还是景益完全没有体会到威胁的意义,景益等了一会问道:“不然怎样?”    瞻基认真的抬头,盯着景益的目光,一挑剑眉,说道:“不然,我告诉你二哥,你从来不叫我皇太孙殿下,一直叫我瞻基。”    景益迅速躺了回去,闷头就睡。    瞻基用脚踹踹景益的屁股,问道:“听到没有?”    景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闷闷的声音“是,皇太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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