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中的草屋不在金陵城内,而在城南郊外的一方土地。六扇门衙门里苏铭中有一间房,如果衙门里有要事,苏铭中就住在六扇门里。一般苏铭中办完一桩大案就会回郊外的草屋住上好久。苏铭中的身份游离,在朝为官,却不争着上位,守着六扇门,不争不抢;武林成名,却也不管江湖事,算是半个隐退江湖。    景益提着在京师最负盛名的畅逸楼的几道菜式,荷叶叫花鸡、清炖狮子头、蟹黄豆腐、酒酿赤豆元宵还有两壶上好的酒,一路悠闲至师父的住处。远处就看到师父屋子里炊烟渺渺,景益心中好生奇怪,师父在家一向懒得做饭,怎么会有缕缕炊烟升起?又怕师父做好了饭,这花了大价钱在畅逸楼买的东西不就浪费了吗?景益不禁加快了速度,一路疾奔到了师父屋前,看到两匹马停在门口,明白这是招待客人做的饭菜。转念想来,心头一喜,师父家中有客,师父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前打我吧。    景益进门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将饭菜酒水放在桌上。抬眼看到一女人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过来。女子模样精神,头发在后面干净的绾起来,身穿浅色麻布衣衫。女子看见景益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异,这是一双好看的眼,不施粉黛。眼角有细细的尾纹,看得出来这女子年轻时候应该也是惊艳四方的漂亮姑娘。景益觉得这个长辈看起来好熟悉,猜想是师父的客人。师父也真是不客气,主人家居然让客人做菜。    景益抱拳行江湖礼问候道:“前辈可是师父的贵客,景益有礼了。”    女子笑着将手中菜也放在桌上,仔细打量景益模样,说道:“你是小益儿呀。一晃眼长这么大了。”景益眨眨眼睛,也笑脸相迎,却不知这是那一位前辈叫的如此亲昵,景益有些不习惯。“小益儿”是他幼时乳名,小时候父亲母亲姑母兄长时而会这样唤他。长大后只有瞻基时而与他逗趣时说起这个名字,再也无人如此叫他。    苏厉川为人豪爽,有许多江湖朋友,景益曾跟师父在外游历两年,也认识一些武林前辈,一时却想不出这位是谁。一时无语,听见师父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旁边还有一人,远看此人身着墨绿色的袍子,远看神明爽俊,雅量非凡。景益见此人风度顿时想到刘季伯形容嵇康的气度,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师父已非常人之气韵,那人与师父谈笑之间犹如谪仙,景益不禁被其气度所折服。    苏铭中看到景益,摆手让他过来,景益连走几步。与男子对视,近看男子见他目如朗星,鼻梁高挺,毕竟年过四旬,法令纹深。这样的样貌更为他非凡气度增了几分严肃。    苏铭中引荐道:“这是隐退江湖许久的楚暝箬楚大侠。”景益抱拳而立,听师父接着说:“这就是我收的那个徒儿。”景益问礼:“景益见过楚大侠。”楚暝箬按下他的礼,温和地说道:“不必多礼,我与你父亲也是旧识,跟你师父更是好友,你便叫我楚伯伯吧。”    景益想到上午在瞻基书房里用的遗砮剑,果然如此风度的人才能驾驭那把宝剑啊。    三人进了屋子,见女子已经摆好了碗筷,把景益带来的食物也放进盘子里。说道:“厉川兄果然厉害,叫我只做两盘菜足矣,我当时还纳闷,两盘素菜三个人怎么够吃?没想到厉川早就叫益儿来送畅逸楼的绝味。”    苏铭中与楚暝箬已经入座,女子在旁摆弄酒壶,景益还在一旁站着,苏铭中介绍道:“这位是风恩陌风女侠,也是你娘亲的师姐。”景益立刻想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还是在燕京,周围皆是肃杀之意,这个身影破风而来,侃侃而谈又飘然离去。离去前还到自己屋里摸摸自己的头。是风姨,怪不得刚一见面就如此熟悉,怪不得叫的如此亲昵。这是从小伴着自己,护着自己的风姨。景益愈发恭敬地对风恩陌一拜说:“益儿见过风姨。”    风恩陌入座,笑着让景益也坐下。    苏铭中笑说:“我可没有让他来,只是他过来领罚,可不得给我送点好吃的。最好把我灌醉,什么打都不用挨了。”风恩陌和楚暝箬相视一笑,不加评论。景益不料师父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给师父拈了一块叫花鸡,讨巧地说:“益儿心里想着孝敬师父才买这些好吃的,哪里是要把师父灌醉。”    苏铭中瞧了景益一眼问道:“当真?”景益一脸真诚,眼神无辜的赶紧点头。    苏铭中衣袖一挥说道:“好,既然你有此孝心,那无论你二哥给你指派的多少板子在我这都免了。”景益欣喜,殷勤的给师父倒了杯酒。三人看他乖巧的模样,都不禁笑了。多好的青葱年少呀。    楚暝箬在一旁挖起蟹黄豆腐,叹道:“厉川兄,你这个徒弟功夫了得啊,从畅逸楼买来东西,到现在还是热的。你瞧这豆腐,不散不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苏铭中哈哈一笑说:“这小子嘛,功夫是不错,就是缺些历练。”苏铭中拍拍景益的胳膊说:“楚大侠不轻易夸人的,益儿等会找楚伯伯讨教两招。”    景益称是。心里想着今日运气真好,不仅师父免了他的罚,还遇到一代名侠楚暝箬。若是日日都有这般好事就好了。    酒足饭饱,休息一番后,景益蹭到师父面前说有武功上的事情要请教。四人一行来到草屋后的演武场。演武场很是平坦宽敞,左右约合七十步长宽。苏铭中曾说让他安居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城里他买不起这么大一块空地练武。    这片练武场一旁定着梅花桩,另一旁立着常用的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一种武器都是木质,但重量与铁打的重量相似,有的时候武器轻重对于出招速度影响很大。五十步远处有三张箭靶,各有数支箭正中红心。    苏铭中心情大好说道:“阿益,你今日有福了,江湖上能得楚大侠教导的人屈指可数,好好学着。你之前说你有何问题?”    景益对武功极有悟性,跟从名师,招数上或是内功修为上有任何问题提出,苏铭中都无任欢迎的。景益刚学武术时,苏铭中常常逼着他提问,多多发问,才能有进步,越是有问题越是在思考。无论学什么,学会思考都是最关键的一步。    风恩陌与楚暝箬站在一旁,看过去如同神仙伴侣。风恩陌走到兵器旁,提起木剑,本以为木剑十分轻巧,没想到木剑重量和铁剑无二,不由得觉得苏铭中对景益的教导之用心实在世间罕有。苏铭中年轻时喜欢自己动手打造兵器,从选材熔炼到浇灌打磨,铸剑之术炉火纯青。后来听他提过要做木工,两厢切磋武艺时,铁剑难免伤人,还是木剑使得安全。这些兵器都是苏铭中亲自雕刻出来,尚不知他用了方法让木剑同铁剑一般沉。为了教导景益武功,把十八般武器都用木头制作一遍,这份心思,哪个师父做得到呢?    景益拿起木枪,自幼就用这柄木枪已经使得十分顺手。活动一番,就耍起早晨在院子里那套枪法。木枪虽不如银枪枪头银光来去,但景益一把木枪虎虎生威,听着风声,煞是威风。苏铭中本是满脸笑容,但他见景益那招铁索连江时,不禁沉了脸。这个动作说了他无数次,近些年他也没有犯这样的错,今日怎么又气息不畅,后劲不足。    铁锁横江一招诀窍在于出招者提枪上迈鸦雀步平右崩枪,收枪退步鸦雀步复左崩枪。这一提一退如同铁索连环似封住对手劲道。是及其霸道的一招枪法,景益练得这一招前劲充沛,但因为他耸肩,导致收枪时容易给对手留破绽,对出招者而言是十分危险的。苏铭中脸色越来越沉,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看着。其实苏铭中没注意这几年景益没有犯这个错误正是因为他知道这里有所不足,用招时经常避而不用。    一套打完,景益全身是汗,因为楚暝箬在此,景益练得格外卖力些。楚暝箬不禁赞叹道:“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的造诣。”景益运招中比平时更加认真,不自觉使上内力,景益所立之地一尘不染,枪劲配合内力更加雄厚霸气。    景益笑笑,不好意思的摸摸耳朵,躬身说道:“楚伯伯过奖了。”少年看向师父,却见师父脸色不如刚才,只怕是铁索横江的小动作没改过来,被师父发现了。少年立刻收了笑,问道:“这一招,铁索横江,我如何练都有问题,还请楚伯伯指点。”    楚暝箬上前拍拍景益的肩说道:“铁索横江单独使出,应该是可以一招质敌的招数。但是你使这一招时,溜肩而走,反倒容易给敌人留有机会。”楚暝箬果然是武学大家,看一遍就看出了景益的破绽要害。楚暝箬接着说:“不仅是这一招,你接连还有几招都有一些问题,只是破绽不如这招卖的多,你自己恐怕没有发现。”    景益称是,楚暝箬道:“内功修为的精髓在于呼吸吐纳观自在,外功修炼的关键在于身体的控制,招式的力道。两者合二为一才是武学之道。”楚暝箬接着说:“这一招如果出了问题,就只有可能是两个方面的问题,要不是呼吸吐纳使气运不畅,要不就是招式之中力道不足。”  楚暝箬问道:“你刚学这一招的时候几岁?”    景益想了想,望到师父,见师父如此严肃表情,立刻收回目光,回答道:“大概八九岁吧。”楚暝箬说:“枪这个兵器太过霸道沉重,小时候学这个招式收枪时难以控制,为求速度,难免耸肩减少力度。但是这个动作将遗大患。”    楚暝箬伸手,景益将手中的枪递了过去。楚暝箬拿到枪,只觉得和银枪差不多重量,感叹厉川兄待徒弟的一片心意的同时也明白了怪不得景益小时候可能会犯下这个毛病。但又觉得奇怪,按理说景益长大后运枪自然就应该知道后劲不足将伤及自身,怎么会到现在才要改呢?他不知道苏铭中也曾反复教过景益这一招好几次,景益修为未够,还没曾领悟师父的教导,慢慢地为了不再被师父责骂,就不使这一招,便一直拖到现在。    楚暝箬拿稳枪,快速出手,木枪如飞龙,破空而出若龙啸九天。景益看呆了,木枪之中内含楚暝箬几十年内功修为。楚暝箬又退步崩平枪,回身干脆,恨不能逼停对手。衣抉飞扬,劲道源源不断。景益观看这一招,心中细细参悟,将受用十年。    楚暝箬停手,把木枪还给景益说道:“你再试一次。”    景益想着刚才楚暝箬的出招,又使了一遍铁索横江,收枪之力有所缓和,不像方才肩膀耸动大打折扣。楚暝箬点头说:“不错,但你要记住,呼吸吐纳方为根本,招式似有还无,武功练到一定境界,见招拆招,本无招式可言。你在出招时,不管招式,只理呼吸。”楚暝箬笑道:“你现在肯定觉得荒谬,待你再练一段时间将吐纳融于招式之中,只剩本源时,自然理解我的话。”    景益不语,想着刚才楚暝箬威武一招,思索片刻。抱拳躬身一拜说道:“是,景益受教了。”    楚暝箬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他退隐江湖已久,难得看到这一个武功奇才,不仅领悟地快,而且景益年纪轻轻愿意在武学上花这么多功夫实属难得。一时兴起,更是多说了几句。“其实,武学之道在于快,更在于静。能快能静,绵绵不断才能将武功发挥极致”楚暝箬说着,又拿起木剑,在景益面前走了八十一招,正是遗砮剑的精华。在楚暝箬手上,木剑与他身体合为一体,剑即是人,人即是剑。剑法不花哨,干净简洁却有无穷威力。疾若同闪电惊起,缓如雪花落地。宜快宜静,当世无双。    景益不由地想到,要是楚暝箬手持遗砮剑,以遗砮剑之威力,加之楚大侠之功力,那该是如何的精彩!景益只恨自己晚生了二十年,没看到最光辉的一幕。    风恩陌和苏铭中在一旁看着,见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练习,这一下午的光景,景益有醍醐灌顶的感悟,之前师父的许多教导而自己不理解的地方一时间茅塞顿开,明白了师父的意思。  转眼间,黄昏来临,楚暝箬也是兴致所向,想要找苏铭中借笔墨纸砚,给景益写其武功要诀。楚暝箬少年时读遍百家武学之道,家学渊源无人能敌,就连六扇门的武学藏书都不如楚暝箬脑子里的东西多。苏铭中见楚暝箬如此兴致,自然高兴。景益经次一番教导,武功将大有长进。    楚暝箬走去书房,他十分爱惜人才,心里大有想收景益为徒的想法。转念想到朱棣,景益身在将门之后,也不可能断了所有心思一心专研武艺,故暂时断了这个念想。    风恩陌见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便和苏铭中借了厨房,准备晚上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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