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国都枢城,钟灵毓秀之地,能人异士汇聚于此,四海奇珍流通于此。如今大乾与南衡划江而治,江南土地富饶,然大乾商贸更为开放且兵强马壮,虽位置居于北面,相比占地利之便的南衡国都建邺却也不遑多让。    数十年和平,南衡贵族耽于享乐,大多失了锐气,固守南方,安逸得很。而大乾的皇帝陛下面上和平,然登位以来励精图治,大胆启用如秦戍等年轻将领,征服北方游牧部族铁弗,铁蹄铮铮,对南衡日渐虎视。    商人趋利,敏锐非常,北乾强大,商事更甚,尤其近日南衡使团到达枢城,更是带来了无数热闹。丘亦云一年多未回京,这会在街边支着卦摊只感觉这大街上比一年前拥挤了许多。    丘亦云觉得自己作男装打扮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她是女的,豪门贵族间走动那副打扮倒是无妨,反正她这人特立独行惯了,男装也不是为了隐藏身份,不过图个方便。可在大街上摆摊算卦,那么穿就不合适了。她无事之时常来摆摊,给人算卦驱邪,称得上熟门熟路。梳道髻,一身灰道袍,脸上做些遮掩就出门了。    脸涂黄了一些,眉飞入鬓,唇色浅淡,一副不好亲近的云游女道士形象。她在西市外随便找了个空地支摊,也不挂旗,小桌上一把蓍草放着,自己也不急着招揽客人,眼睛光盯着西市看热闹。    枢城分东西两市,东市易粮食、牲畜、药材及农具等农事相关物品,西市则丰富许多,从绢布丝绸、书墨琴棋、珍玩摆设,到天竺佛器、南衡美女、铁弗皮草,应有尽有。货物云集,人流自然也是不息,热闹也多,丘亦云看两妇人砍价看的开心,都没注意到摊前来了一个客人。    来人见她看得投入根本没发现自己,无奈只好用手里折扇敲了敲卦桌。丘亦云闻声转回头来,瞅一眼来人便说:“一日只算三卦,看心情收卦金,要算吗?”    来人鬓边看得出轻微易容痕迹,只作寻常商贾打扮,不见豪富之色,身上却沾着南衡御墨上品辛安墨的香味。身后两个随从手上俱是常年开弓射箭留下的老茧,双目精光四溢,一看便知军伍出身武艺非凡。这客人的身份不难猜,她不欲浪费今日第一卦,想一言吓退对方。    “算,道长请。”对方似乎毫不在意她冷冰冰的态度,仍是客气。    “公子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在下颇有家资,想必还是付得起道长卦资。”    “堂堂南衡七皇子,这话倒也没说错。不过吧,我说了看心情收就是看心情收,要你一座南徐城如何?”丘亦云心情变得不那么美妙,也懒得和他你来我往满口假话,直接点破了他的身份。南徐是南衡向北的屏障,不仅是商贸重镇,更是兵家要地。    南衡七皇子越齐出使北乾正大光明,不过是跑来街上玩玩,被点破身份也不尴尬着恼,仍是好脾气的样子答道:“南徐城自然不能相让。越某不过是好奇北乾道术,想开开眼界罢了,道长不必如此戒备。”    “没什么戒备不戒备的,只是不想给你算卦。”丘亦云心想反正对方也不知道她身份,嚣张任性一点又如何。就算知道了,她一个无官无爵的后宅女子,也不怕他拿来扯上两国邦交说事。    “敢问道长,为何?”越齐不愧是南衡下一任皇帝的热门人选,城府之深,似乎不露情绪。    “我这人懒得很,怕麻烦。算得准了你缠着我满天下找我算卦可不好。算得不准吧,你当场就要找我麻烦。惹不起惹不起。”说话间来了一个弓腰驼背的老妇人,丘亦云抓住时机立刻赶人,“我有客人了,越公子劳烦让个位置。”    越齐失笑,他就算继续坐着这女道士看来也不会给他算卦,只好站起身来给老妇人让位置。    对上老妇人丘亦云态度就好多了,柔声问道:“老人家您要算什么?”    “我儿子久病,我实在没有钱再给他治了,孙女想出嫁换彩礼钱给她爹继续治病,媒婆说对方是好人家,可我老太婆担心啊,怕人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就想给孙女合个八字,看看人家有没有骗我老太婆。”    丘亦云从对方不停颤动的手里接过两张生辰八字笺子,无须掐算,这种入门级的演算她一眼就看了个透。可对上老人家担忧又期盼的目光,她还是放严肃神情,装模作样一通掐算,好一会才说:“否极泰来逢凶化吉之相,佳偶天成,这两个八字一结合,两人都将青云直上,一扫过往颓势。”    老妇人激动起来,紧紧抓着丘亦云递还的两张笺子喜极而泣。丘亦云看得到她身上逐渐淡去的病气,他们一家人的运势都在转好,她刚才的掐算并不全是装的,有一会确实给老人的孙女算了一卦,石中隐玉的命格,风雨坎坷终将远去,肯奋发,福气都在后头。    她没把这些都说出来,只是夸赞老人家的孙女月儿孝顺。她收了老人竹筐里两把豌豆作为卦金,然后就把重新有了神采的老人送走了。    老妇人一走,在旁边围观全程的越齐又坐了下来,说:“越某不问大事,只想请道长算一卦归程,可否?越某当几时南归为宜?”    “事办完便是归期,何须再算。”    越齐看着她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想问家里十兄弟争家产,排行第七的儿子争不争得到?”丘亦云不好当众奉送他一对大白眼,转过头懒得看他。    越齐闻言抚掌大笑,半晌才停:“今日虽然没有算上卦,但越某不虚此行。传言果然不可信,丘小姐洒脱风趣,越某平生仅见。”    丘亦云立刻挥手制止他再说什么,蓍草抓起来放袖袋,起身就走。起先还不知道自己被识破身份,但这人非缠着要她算卦,她就猜到对方有备而来,早就知道她是谁。真是无聊,累得很,丘亦云心想,真是好好算个卦都不让。    一路回到家,门房来报秦将军到访。说起来她真的佩服,秦戍动不动上门,若是谁家有宴请,只要她去,基本也少不了他秦二的身影。    南衡七皇子带使团到访,这段时间京城巡防外松内紧,秦戍作为大内侍卫统领,总管禁宫守卫,自然也比平时更忙。    可就是这种时候,这人下了值或者抽空,隔两天也总要来镇国公府求见一遭。丘亦云不是很理解,她也从来不见,但是丘亦风只要在,就会让人进门,美其名曰同僚沟通感情。    随着秦戍动作频频,有关的议论也更甚。有说秦戍鬼迷心窍的,有说好草插牛粪的,有说丘亦云使了术法迷惑秦戍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回没人说镇国公府造谣了,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之前她一般是让人客客气气把秦二公子请走的,可今天遇到越齐,心情不好,秦戍来撞枪口她想都没想就去见了。因为算得上是熟客,秦戍说来找大公子,下人直接把人请到了花厅。丘亦云还没进花厅,就见到了人。    秦戍站在廊下观花,身姿挺拔,他少见的穿了一身月白,平日里的冷肃之气仿佛都收了起来,整个人都变得温和柔软。丘亦云看了精心打扮的京城第一美男,坏心情不知不觉就没了,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脸色就由白转成了自然红润。    正要笑,迎面撞上了秦戍的目光,丘亦云的笑容硬生生僵在了脸上。    “三小姐,多日不见。”秦戍主动招呼,看到丘亦云脸上的易容,说,“此类改变肤色的药物不宜多用,三小姐不妨以白纱覆面。”    “多谢提醒。”丘亦云已经把跑过来找麻烦的初衷完全忘了,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也。    秦戍不是话多的人,这会两人隔着一截回廊,俱都沉默下来。丘亦云也不好此时离开,她虽然随性,但是贵族出身的教养让她没法无缘无故做不出失礼的事,于是她只好走过去请秦戍进花厅坐。    婢女上了茶,两人对坐,丘亦云想想决定还是敲打敲打美男子:“秦将军近日频频来找家兄,可是有要紧事。”    秦戍点头:“确实有要紧事,事关终身,娶亲的大事。”    丘亦云茶没咽下去,差点一口喷出来……要是换了别人她一定要接着调侃几句,可秦戍这么直愣愣看着他说这话,她真的半个字都不敢接。造孽,她守寡近五年清净得很,这趟一回京竟然莫名其妙就祸害了这么一个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    生硬地转开话题,丘亦云说起在西市遇到越齐的事。秦戍也不急着多表心意,她说什么他就接什么,她说起越齐,他就说到近日对越齐的观察。    “此人若继位,南衡将一改颓靡,或成心腹大患。”    丘亦云点头,说:“我伤未好全,算不得国运,哥哥倒是在问仙台占过两次,却都得不出卦象,只能以后再说。”    秦戍目色转深,月白衣袍带来的柔和之气瞬间褪尽,紧抿的嘴角带着刀兵的冷厉,沉默了一息才说:“南衡若要北上,自有我等男儿征战沙场,你安心便是。”    她想说她能做更多,可对上秦戍的目光,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担心她,直白、真挚,她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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