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警戒极重的叶瑟蓦地坐起,裹紧被子,陌生地望着皇上。
弘历心想,云锦既已失忆,不宜频繁撩起回忆,便谅了她的疏离。一见她散乱的发丝,心中不禁千怜百爱,一把抱过她,将她置于梳妆台前,“今天朕帮你梳头怎样?”
叶瑟心中慌得紧,连反抗都忘了,只木然盯着镜中的自己,以及自己身侧那个笑吟吟的男子脸庞。
他为她梳了云式高髻,取了一柄简饰玉钗簪上。又为她轻涂远山眉。
梳头画眉,毫不含糊。这么精熟的手法,定不是仅为云锦一人画过的。张口便来的情话也非说给一人听的。叶瑟在心里恳求自己,不要相信他给的错觉。
他轻抚她的肩,她看镜中自己的神色,活像一只惊弓的鸟。单薄的肩置于他锋利的龙爪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她的命运被他操控。
而她从不会被人操控。
趁皇上上朝,叶瑟出去透气。由于对宫中不熟,她只好唤玉怜一起。
不觉间,两人行至御花园。玉怜前后左右来回检视了一圈,“小主,我们还是回了吧。奴婢刚才远远看见素杏了,她是皇后宫里的,奴婢怕皇后娘娘也来赏花。”
“那多好啊”,叶瑟兴奋道。那日她昏沉醒来,只听皇后吩咐数语,并不敢大胆张望。今日若真能遇上,她一定细细看。当今圣上,她已仔细瞧过了,再同当朝皇后说上几句话,那也不枉她来皇宫走一趟。
如此想来,她故意向玉怜张望的方向奔去。玉怜心中又急又怕,如今自家主子失忆,可别不小心在皇后娘娘面前出了丑,招人嫌。
寒风还有些料峭,御花园一角的迎春花却不知何时悄悄抽出新枝,涨满了星点黄意。皇后富察?妙卿伸手轻托幼枝,心头也随之一亮。迎春花叶细碎,又是轻浮的艳黄色,绝非高贵花品,本入不得御花园的。只是,京城的冬天太过漫长,春天又总来迟,耐不住寂寞的宫人便偷偷在墙角栽了几株迎春花。每年春天未及,人们便能提前看到暖春的希望。
叶瑟没寻到皇后,倒先看到迎春花,这寒贱的占满童年山头的明黄记忆,竟能招摇于深宫大内,真让人惊喜。于是,她亮嗓喊玉怜来看,便唤边说:“要说真正早春开的花,便只有迎春和樱桃花了。”
玉怜寻声觅来,却先看到花枝另一侧的皇后。玉怜慌忙跪下请安。叶瑟不明就里,也跟着玉怜跪下,依葫芦画瓢,把玉怜的话说一遍。玉怜自称“奴婢”,她也称“奴婢”。
皇后原本听了迎春和樱桃花,心里还诧异,云贵嫔打13岁入宫,怎会对山花野草如此谙熟,但听了她的请安辞,便随口纠道:“云贵嫔要忆起从前,便从今日一课起吧。跪礼是下人的礼节,云妹妹见本宫屈膝即可。”
叶瑟脱口而出:“膝都屈了,若不跪下去,腿倒更酸麻了。”
玉怜心里叫苦“越怕献丑,偏偏献个大的。”
皇后娘娘却掩嘴笑了。叶瑟偷偷瞥皇后。她那日着珊瑚色整枝牡丹彩锦衣,妆也稍浓了些,一张上了年纪的俏脸依然明艳动人。叶瑟以子民的身份,对大清皇后的美貌仪容颇为满意。
皇后望向叶瑟几乎不着一丝妆扮的素净脸颊,觉得年轻真是世间最好的胭脂膏粉,心底不觉漫过一丝凉意。再看她的云鬓,那只斜斜的玉钗,一定是皇上簪的吧?因为皇上每帮人梳头,一定会歪着脑袋细细端量镜中的爱人,所以每次一定会簪歪了。记得初嫁那几年时光,皇上总帮她簪歪。她故意不扶正,心底沁甜。
如今,皇上依旧簪不平一柄玉钗,自己镜中的面容却不复从前,真是可悲可叹。皇后伸手将玉钗轻轻抽离叶瑟髻间,可待要重新簪回时,却又觉得无隙可寻。
叶瑟倒壮起胆子,“皇后娘娘,这簪子可真沉,要不您折一枝迎春帮我簪上吧?”
皇后侍女遮云轻福一礼,“禀贵嫔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是不能称‘我’的。”
叶瑟不解,但心知一定又闯祸了。皇后娘娘并未怪罪,真折了一株迎春花骨朵,给叶瑟簪在耳边。
你看那嫩黄,配上满漾娇俏笑意的脸。愈发可人了。皇后笑着看,心底却更凉了。
玉怜怕自家主子闹更多笑话,只得寻由促叶瑟告辞。
遮云见皇后伤感神情,忙慰道:“皇后娘娘,看来云贵嫔也和娴妃一样,全靠妆底撑。如今一卸妆,倒也不见多姿妖娆了。”
皇后娘娘望着叶瑟轻盈的背影,说:“本宫倒觉得,这云贵嫔一失忆,倒更讨人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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